雨下得很大。
璇悠站在屋檐下，看著雨水順著青灰色的瓦片流淌下來，在腳邊匯陣清脆的鈴聲傳來。
璇悠循聲望去，發現不遠處有一家古董店還亮著燈。暖黃色的燈光從雕花木門的縫隙中透出來，在雨夜中顯得格外溫暖。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推開門的瞬間，鈴鐺又響了。她抬頭看去，門框上掛著一個青銅鈴鐺，造型古樸，上面刻著繁復的花紋。
“歡迎光臨。”
一個溫和的男聲傳來。璇悠這才注意到柜臺后面站著一個男人，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中式長衫，手里拿著一塊軟布，正在擦拭一個青花瓷瓶。他的面容清雋，眼神卻深邃得讓人看不透。
“外面雨大，進來坐坐吧。”男人放下手中的瓷瓶，朝她微微一笑。
璇悠這才發現自己還站在門口，雨水順著傘尖滴落在地板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傘，走進店內。
店里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四面都是古色古香的博古架，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古董。有瓷器、玉器、青銅器，還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物件。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著老木頭特有的味道。
“第一次來？”男人問道
璇悠點點頭：“路過，看到還開著門，就進來看看。”
“我這里經常開到很晚。”男人說著，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人，只有在夜晚才會找到這里。”
璇悠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但沒多想。她的目光被柜臺上的一個物件吸引住了——那是一個青銅鈴鐺，和門口掛著的一模一樣。
“喜歡這個？”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
“很特別......”璇悠說，“這上面的花紋......”
“這是戰國時期的鈴鐺，”男人輕輕拿起鈴鐺，“傳說是一位將軍為他早逝的女兒打造的。每當風吹過，鈴鐺響起，就像女兒在呼喚父親。”
璇悠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伸手想要觸碰鈴鐺，卻在即將碰到的瞬間，鈴鐺突然自己響了起來。
“叮——”
清脆的鈴聲在寂靜的店里回蕩。璇悠的手僵在半空中，她分明看到，鈴鐺并沒有被觸碰，也沒有風吹過。
“看來它很喜歡你。”男人意味深長地說。
璇悠覺得喉嚨發干：“這個鈴鐺......”
“它選擇的主人，都是心中有未了之事的人。”男人將鈴鐺放在她面前，“你心里，是不是也有放不下的人？”
璇悠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聽到了那聲撕心裂肺的“姐姐”。那是她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幕，也是她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時刻。
“我......”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男人輕輕推了推鈴鐺：“拿著吧，它會幫你的。”
璇悠顫抖著手拿起鈴鐺。就在她的手指觸碰到鈴鐺的瞬間，一陣刺骨的寒意從指尖蔓延到全身。她仿佛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姐姐......”
璇悠的手一抖，鈴鐺差點掉在地上。那個聲音，那個呼喚，她再熟悉不過了。
“小萱......”她喃喃自語，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男人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有些事，逃避并不能解決問題。”
“你怎么會知道......”璇悠抬起頭帶著疑惑，聲音哽咽。
“我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人。”男人轉身從架子上取下一個青瓷茶杯，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每個人心里都藏著一些秘密，而這些古董，往往能幫他們找到答案。”
璇悠捧著茶杯，溫熱的觸感讓她稍稍平靜下來。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鈴鐺，那些刻在青銅上的花紋仿佛活了過來，在她眼前扭曲、旋轉。
“三年前的那個晚上......”她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那是她永遠無法忘記的夜晚。她答應陪妹妹小萱去游樂園，卻因為臨時接到采訪任務而失約。小萱一個人去了，卻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車禍。
“如果那天我陪著她......或許......或許就......不會......”璇悠的手指緊緊攥住鈴鐺，指節發白。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生死有命，這不是你的錯。”
“不，你不明白！”璇悠突然激動起來，“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姐姐，我好害怕’，可是我當時在趕稿子，只是敷衍地說‘沒事的，你自己小心點’”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手中的鈴鐺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一陣刺耳的鈴聲在店內回蕩，璇悠感覺頭痛欲裂，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
“姐姐......救......救我”
那個聲音又來了，這次更加清晰。璇悠驚恐地發現，店內的光線變得昏暗，四周的博古架開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漆黑的街道。
她認出了這條街，這是小萱出事的地方。
雨，又開始下了，綿密的大雨傾盆而下，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兜住了所有的色彩。
璇悠站在雨中，看著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小萱穿著她最喜歡的粉色雨衣，正站在馬路中間，無助地四處張望。
“小萱！”璇悠想要沖過去，卻發現自己的雙腳仿佛被釘在了地上。
一輛車的燈光刺破雨幕，朝著小萱疾馳而來。璇悠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她看到小萱轉過頭來，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
“姐姐，救我......”
刺耳的剎車聲劃破夜空。
璇悠閉上眼睛，淚水混著雨水流下。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還站在古董店里，手中的鈴鐺安靜地躺在掌心。
“這是......”她顫抖著看向男人。
“鈴鐺讓你看到了你最想看到的，也最害怕看到的。”男人輕聲說，“但你要明白，過去的事無法改變。”
璇悠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可是我好想她......”
男人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時候，放下不是忘記，而是學會帶著回憶繼續生活。小萱一定也希望你能快樂地活下去。”
璇悠抬起頭，透過淚眼看到男人溫和的目光。她突然意識到，從進門到現在，她甚至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卻已然失態。
“我叫蘇墨。”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這家店，叫'往生閣'。”
“往生閣......”璇悠喃喃重復著這個名字。
蘇墨站起身，從柜臺里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這個鈴鐺，你帶走吧。它會幫你找到內心的平靜。”
“可是這應該很珍貴吧，你不怕......”璇悠看著遞過來的木盒輕聲說道。
“凡事皆有其命，你會再回來的。”蘇墨聽著這話輕輕擺了擺頭，深邃的眸子透著墨色的光暈。
璇悠接過木盒，也不明白為什么這個看似年輕的老板為何如此肯定。突然感覺一陣困意襲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里待了很久。
“我該走了......”她站起身，卻發現雙腿發軟。
蘇墨扶住她：“我送你出去吧。”
推開店門的瞬間，璇悠驚訝地發現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夜空清澈，繁星點點，仿佛剛才的暴雨從未發生過。
“記住，”蘇墨站在門口，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的。當你真正放下的時候，鈴鐺就不會再響了。”
璇悠點點頭，抱著木盒走進夜色中。她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到蘇墨臉上那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也沒有看到店門口掛著的青銅鈴鐺在無風的情況下輕輕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