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悠整夜未眠。
檀木盒子就放在床頭柜上,月光透過紗簾在青銅鈴鐺表面投下細碎的光斑。她第三次伸手想要打開盒子,卻在觸及銅鎖的瞬間觸電般縮回手。那個雨夜在往生閣看到的幻象,此刻正以更清晰的細節在腦海中重播。
小萱的粉色雨衣下擺濺滿泥水,書包帶子從右肩滑落,左手還攥著游樂園的棉花糖棍——這是當年警方在現場照片里都沒能拍到的細節。璇悠把臉埋進掌心,指甲深深掐入太陽穴,直到走廊傳來早班鄰居的腳步聲才驚覺天已大亮。
手機在枕頭下震動,主編的來電顯示像一道催命符。
“小林,上次那個拆遷糾紛的報道......”
“我下午就去采訪。”璇悠突然打斷對方。她盯著梳妝鏡里自己泛紅的眼眶,聲音異常堅定:“這次不會讓您失望。”
當采訪本第二十次被摔在臉上時,璇悠終于明白這個承諾有多輕率。滿臉橫肉的開發商扯開領帶,唾沫星子噴在攝像機鏡頭上:“你們這些記者就會顛倒黑白!知道我們為拆遷戶做了多少嗎......”
“張總,”璇悠突然按住正在收拾器材的攝影師,“能讓我和您單獨聊聊嗎?”
會議室的門關上瞬間,她從包里掏出檀木盒。開發商暴怒的表情在青銅鈴鐺現身的剎那凝固,肥厚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撫上冰涼紋路:“這是......”
“您父親臨終前,是不是一直在找什么東西?”璇悠自己都被脫口而出的話驚住。鈴鐺在她掌心發燙,那些盤錯的紋路突然變成流動的墨水,在視網膜上拼出模糊的畫面:病床上的老人,顫抖的手指,床頭柜抽屜里泛黃的全家福。
開發商跌坐在真皮座椅里,額角滲出冷汗:“你怎么會知道老爺子臨終......”
“他說對不住你妹妹。”璇悠感覺有股力量牽引著自己的聲帶,“六八年送走的那個小姑娘,其實被寄養在......”
“夠了!”男人突然暴起,文件掃落一地。但當他的目光再次觸及鈴鐺,整個人像被抽了脊梁骨般癱軟:“你要什么?補償方案我們可以重新談。”
走出寫字樓時,暴雨初歇的霓虹刺得璇悠睜不開眼。她踉蹌著拐進巷口,后背貼上潮濕的磚墻才勉強站穩。鈴鐺在掌心燙得嚇人,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還在血管里沸騰:批斗會的喧囂,煤油燈下縫補的身影,開往北大荒的綠皮火車鳴笛聲......
“這可不是正確的使用方法。”
璇悠猛地抬頭。蘇墨不知何時站在巷口,月白色長衫在夜色中泛著微光。深邃的眸子透露著北國的冰霜一般的冷冽,他指尖夾著半支線香,青煙扭曲成奇異的蛇形。
“你在跟蹤我?”璇悠下意識握緊鈴鐺。
“是它叫我來的。”蘇墨指了指她攥得發白的手,“每件古物都住著歷代主人的記憶,你剛才就像同時打開了一千個水龍頭,這足以將你淹沒。”他突然逼近,線香在鈴鐺上方畫了個古怪符號,“深呼吸,想象把海浪裝回貝殼。”
劇痛從胸口炸開的瞬間,璇悠在蘇墨漆黑的瞳孔里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有無數張蒼白的臉孔正從她身體里掙扎著往外爬。
璇悠在混沌中聽見潮聲。
咸澀的海風裹著梵鈴聲,有人往她嘴里灌進苦澀的液體。當她掙扎著睜開眼時,先看到的是蘇墨袖口暗繡的鶴紋,接著是檀木天花板下垂落的星象圖——這里不是往生閣。
“你睡了三天。”蘇墨將青瓷藥碗放在竹編小幾上,腕間纏著的朱砂串珠發出細微碰撞聲,“再晚半刻,那些怨靈就要把你的魂魄撕碎了。”
璇悠試圖起身,卻發現四肢被紅繩纏著五帝錢。月光透過雕花木窗斜照進來,她這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張紫檀拔步床上,錦被上滿是符咒暗紋。
“這是哪里?”
“我的住處。”蘇墨指尖拂過她眉心,冰涼觸感讓璇悠打了個寒顫,“二樓。”
璇悠望向窗外熟悉的飛檐,突然意識到什么:“古董店二樓?可我之前明明看到這沒有臺階上樓。”
“障眼法而已。”蘇墨解開她腳踝的紅繩,“就像你第一次來時看到的暴雨。說說吧,怎么想到用鈴鐺窺探生者記憶?”
藥效開始發作,璇悠感覺有暖流在經脈間游走:“當時就想知道真相,鈴鐺突然發燙......”她聲音漸低,想起開發商癱軟的模樣,胃部一陣抽搐。
蘇墨突然捏住她下巴,力道大得嚇人。他眼底浮起鎏金暗紋,像是古籍中走出的妖物:“你以為這是通靈游戲?1927年有個軍閥強行催動青銅劍,最后被歷代劍主的殺孽反噬,啃掉了自己整條胳膊。”
璇悠在他瞳孔里看見自己蒼白的倒影:“那你為什么給我鈴鐺?”
“因為你在雨夜推開了那扇門。”蘇墨松開手,金紋褪去,“往生閣每三十年才現世一次,你撞上了庚子輪回。”
樓下的青銅鈴忽然無風自鳴。
蘇墨神色驟變,甩袖揮滅燭火。黑暗中有幽藍磷火自地板滲出,漸漸聚成個人形。璇悠捂住嘴——那是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心口插著半截玉簪,血漬在衣襟綻開暗紅的花。
“時辰到了,蘇老板。”女鬼的聲音像生銹的銅錢在陶罐里搖晃,“該收我的典當物了。”
蘇墨從袖中取出個纏絲瑪瑙瓶,女鬼化作青煙鉆入其中。直到磷火完全消失,他才重新點燃燭臺,發現璇悠正死死攥著錦被發抖。
“她是1932年的客人。”蘇墨擦拭著瑪瑙瓶,“用三十年陽壽換仇人橫死。”
璇悠突然抓住他手腕:“你到底是什么人?”
窗外驚雷炸響,照得蘇墨側臉忽明忽暗。他腕間的朱砂串珠突然斷裂,血玉般的珠子滾落滿地,在觸及地板的瞬間化作灰燼。
“快走!”蘇墨猛地推開她。整棟樓開始劇烈搖晃,博古架上的古董發出瘆人的共鳴聲。璇悠踉蹌著扶住門框,看見樓梯口滲出黑色黏液,漸漸凝成個沒有五官的人形。
“往生契......到期了......”怪物發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所經之處地板滋滋作響,“該還債了......蘇......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