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清江,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被海洋染藍的深空中沒有一絲微白,灼熱的陽光肆無忌憚的直射在這座沿海城市。路邊白楊樹傳來的陣陣蟬鳴,市井里不斷喧囂的叫賣聲,學校里時不時蹦出來的讀書聲,辦公樓里噼里啪啦的敲擊鍵盤聲,構成了清江獨特的交響樂。隨著灼陽升高,似乎這些聲音的分貝也在提高,但逐漸的多了些許煩躁和有氣無力,就像是那追不到的夸父,在停下后發出的聲聲喘息。
疲憊,懶散,瀕死。
所有人似乎都在期盼一場風,一陣海風,從海灘吹來,在淹沒聲音的海浪中帶走一絲絲的灼熱。
對于清江來說,2017年的5月14號,只是尋常的一天,盛夏里流逝的一汪水一般。
但在這一天的下午,清江驟然壓抑,最先感受到的,是空氣中的甜腥味,是厚重的土地的氣味。很快,不知道從哪里飄來的黑布,籠罩住了整個清江。原先奄奄一息的在都市里茍延殘喘的陣陣微風,陡然間也如同受到了某種呼喚,妖風陣陣,枝椏婆娑,被垂落的樹葉就像雕塑家一樣雕刻出了風的模樣,如厲鬼般穿梭在清江的大街小巷。
臺風要來了。
而在這即將爆發的壓抑中,只有在教室里對付著無聊的公式古文的學生感到陣陣的興奮,在老師的教書聲下默默地掐著表,數著放學的分秒時刻;或是直勾勾地看著教室里的關閉、廣播音響,希望在某節課就出現提前放學的消息。
而在這場騷動中,卻不斷有著逆行的車群,他們都貼著大大小小各種報社的圖標,不約而同地,都開向了城市的一角。
而在那里,烏蒙蒙的黑云已經幾乎遮蔽住了所有的光亮,時不時擦過的雷電就像一把把利刃割裂著殘缺不堪的潭淵。高聳建筑的長長的臺階下,并不像別處早已是人走巷空,相反而是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車輛和記者們。而許許多多的“長槍大炮”,讓人頓生強烈的不適感。
暴雷聲,狂風聲,抽泣聲,快門聲,還有燃燒煙卷的聲音,極其詭異的交錯在一起,也像無聲的法庭,審判著每一個在場的人的一點點溫度。
而在人群的聚焦點,一個少女被他們圍在中央,表情冷漠,眼神木訥,腦海中一直在徘徊著不久前所聽到的那句話:“阿曉……我終于可以去找姐姐了……”
而在少女的沉默中,數不清的黑色鏡頭還有突兀的話筒也在不斷逼近,并沒有被少女聽進去的那些問題也被淹沒在了風里。
冰冷,甚至有些譏諷,似乎并不是真的在關心一個已經失去父母的少女的心境,而只是站在高處審視著,批判著她的不是。
少女雙手在兜里已經握成了拳頭,甚至指甲嵌進了掌心里也毫無知覺。她看著鏡頭,雙唇緊閉,只是默默地看著,就這么看了近一分鐘。
林初曉原本打算接著緘默,但是她卻在黑漆漆的鏡頭上看到了反射在上面的,身后的少年的身影。兩人在冰冷的鏡頭里對視著,林初曉眼中的木訥,還有強撐著的堅毅終于有了些許裂縫,微點的光不再零散,開始匯成一片。
她終于不再故作堅強,雙唇微張卻有些顫抖,連同呼吸也有些斷斷續續。那些話筒和黑色鏡頭迅速又向前蹭了些許。林初曉看著鏡頭里的少年的身影,微帶著哭腔,緩緩開口道,
“程梔,我只有你了……”
滿目的銀河,終于在這里溢出了兩滴甘霖,混合著眾人的身影,順著林初曉的臉龐便悄悄滴落了下來。
可并沒有人在意少女的破碎,快門喀嚓,鏡頭推進,大家只想爭搶能夠拍到足夠沖上熱搜的照片。
而在背后的少年,并不知道林初曉發生了什么,只是沒來由的心悸了一下,他望向背影,只是在那邊低語著。
此時恰好,甘霖落下,驚雷乍起,狂風嘶吼,頭上那黑色的盆子終于接不住了積蓄的雨水,開始砸向大地。
記者們轟然而散,只留下了少年和少女。
暗疤,悄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