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到清晨的清江市,是紙醉金迷的暫停,也是滄海蜉蝣的開始。
這時的清江市,大街小巷已經了無富貴人家的蹤跡,遍地如流水的高檔轎車與閃若繁星的鉆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輛輛破舊的擺攤改裝三輪車,還有那望眼欲穿的、與生活死磕的眼神。
菜市場、火車站、地鐵站、中山公園、人民廣場,他們的貧窮與白日的富有一樣,彌漫在城市的角角落落。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貧窮與富有同時在這座城市里上演,就像人性的善與惡一般,明明相互排斥但卻巧妙的同時存活。
此刻,城市換上了它貧窮的血液,宣告了他的無常。
市中心,本市龍頭企業明君集團大廈的地下車庫出口,一輛高檔轎車快速駛出,在城市里穿梭著。它不斷地打破著貧窮的絕對存在,它的蠻橫幾乎就是一個霸道的寄生蟲,它打破了人人公平,而顯示出三六九等。
轎車里的人似乎很熟悉這個城市,并沒有在縱橫高架中兜兜轉轉,很自然的往市郊區開去。而在車內,有些倦容的昌明面色凝重的打著電話開車。而在副駕駛上,正是婉川。
“我說的已經很清楚了,該屬于我的股份我一股都不會松手,以為那個股東大會能壓倒我?別忘了你們都是怎么起家的?!?/p>
昌明對著電話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隨后便掛斷了電話,重重地呼了口氣。他稍微活動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體,眼神借著歪斜的后視鏡看向了婉川。
此時的婉川沒有了先欠費溫柔,在淡妝下是遮不住的與昌明相同的倦容。眼神中,除了空洞,別無其他。她身體微斜著倚在座椅一旁,大波浪卷的幾縷碎發三兩的垂在眼前。她突然動了一下,抬頭而在后視鏡上與昌明對視。
昌明突然有些害怕。他與婉川結婚十年來,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眼神,不甘、悲傷、痛苦、疲倦,空洞摻雜其間,極其復雜的糅合在一起。而僅是這一眼,昌明就匆忙的移開視線,轉而繼續看路。反倒是婉川直勾勾的盯著他。
昌明有些做賊心虛,不再看向婉川。過了不知多久,車駛進了一個郊外的廢棄工廠房的大門。
昌明輕車熟路的把車子停在了廢棄的工人宿舍樓下的一個倉庫里,整了整衣領就要下車。
婉川正欲跟著下車,卻發現副駕駛的車門被昌明鎖死了,她明白了什么,無力地靠在座位上,說道:“你終究是要放過他?!?/p>
昌明停下了整理,轉而吐了口氣,伸手握住了婉川的左手,“冷,他不能死,更不能被抓,咱倆的把柄還在他那。你現在還不夠冷靜,所……”
“啪!”昌明話還沒說完,婉川的巴掌就先一步扇在了昌明的左臉上,婉川憤怒的說道:“你就這么無所謂嘛?!他都要害阿曉了,我怎么冷靜?!”
昌明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婉川有多憤怒,嘗試解釋道:“阿曉是我的女兒,你至……”
“那也是我女兒!”婉川幾乎歇斯底里的吼著。
昌明表情變得嚴肅,掙脫開被婉川死命拉住的手下了車,對著車里的婉川說道:“我知道初曉在你心里,早就是親生女兒了。但現在不是鬧小家子氣的時候,你不能過去?!闭f完便把車門關上,鎖上之后徑直朝著工人宿舍樓走去。
走到樓道口時,看著這熟悉的灰墻破瓦,不禁有些恍惚。
四十五年前,他也是這里的一個孩童。家中父母和爺爺奶奶都是國營廠里的工人,他二十四歲前的人生都在這里度過。他是廠里第一個考上省重點大學的學生,曾經也享受著廠里人們對他投來的羨慕和欽佩的眼光。
想起以前那段時光,昌明不禁嘆了口氣,“回不去了?!?/p>
他讀完大學那年,正好趕上國企改革。當他回到這個破舊的廠區的時候,所有的工人幾乎都來夾道歡迎,以為這位廠子里出來的高材生一定會帶來省里的好消息。
而當他從包里拿出承包合同之后才知道,他此次回來是要改組糖廠的。
廠里的老工人無一不反對改組的決定,工作上百般阻撓著昌明,生活上也是極其不配合,昌明也從大家眼里的高材生變成了白眼狼,連父親都差點跟他斷了父子關系。
最終,在政府的背書和支持下,動用了一些手段,上下打點了許許多多關系后,才最終改組了糖廠。
后來昌明的事業越做越大,最后糖廠也就不得不轉到了海外,原先的工人還是避免不了下崗的命運,糖廠也就廢棄了下來。
這些年來,昌明都一直很照顧這些看著他和跟著他一起長大的老少工人們,給他們投資修建養老院和學校,出錢救濟家里困難的老工人,還經常動用關系將老工人家的子女送去省里大學或者進單位再或者安排工作,總之想盡一切辦法去解決糖廠工人家庭的生活問題。
當昌明結束回憶的時候,他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六樓的走廊里。而在走廊盡頭,唯一一間亮著燈光的房間便是他的目的地。他深吸了一口氣,手摸向口袋似乎在找什么東西,可反反復復摸了幾次都沒找著,疑惑地自言自語道:“奇怪,明明帶著的,是不是掉在車里了?”說完便快步下樓。
昌明剛走離宿舍樓,就看見車里副駕駛上婉川似乎在打電話,手機的微光照在婉川冰冷的表情上。昌明先是一愣,頓時明白在干什么,隨后急步奔向車子,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便搶起婉川的手機來。
婉川極力反抗,但終究力量懸殊,被昌明一把搶了過去,頭因為慣性撞在了車門框上,很快便流下了血。
昌明剛搶過手機,就發現冷受傷了,正想象征性的關心一下,手機的那頭卻傳來了聲響,“喂,同志,喂,你還在嗎?喂……”
昌明表情變得冷峻,拿起手機用往常的溫和的語氣說道:“對不起哈警察同志,小孩子不懂事玩手機亂打電話,我這就去收拾她?!边€沒等電話那頭勸誡不要打罵孩子的警察說完,便迅速掛掉了電話。
剛掛掉電話,昌明就氣急敗壞的在婉川的流了一道血痕的臉上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巴掌,道:“冷婉川你踏馬瘋了是吧?!他手里還有你和我的證據,他進去了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昌明不顧婉川的瞪眼,把她的手機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又走回正駕駛位上找到了掉在一旁的一個U盤,對著婉川說道:“我會打發他離開,讓他再也別回來。”說完再一次把婉川鎖在了車里,大跨步的向宿舍樓走去。
這一次昌明不再多想,很快就來到了那間房間的門口。他正欲推門而入,門卻從里面打開來,露出了一個中年男子的頭。
中年男人看到了昌明,眼神并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來了,進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