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蘇府朱門時,檐角的玉鈴鐺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那本該清脆的聲響,此刻聽著卻像是細碎的指甲刮過棺材板。我立在影壁前,指尖撫過青磚上暗褐色的抓痕——五年前沉塘的庶女蘇明霜咽氣前,曾用折斷的指甲在這里刻下“救我“二字。
“沈姑娘對著這堵墻發(fā)什么愣?“蕭燼的聲音裹著松墨香飄來。
他今日換了件月白直裰,腰間魚腸匕的鞘上纏著青銅絲,正是昨夜從貞節(jié)坊廢墟拆下的鎮(zhèn)魂鈴殘片。
我轉(zhuǎn)身時,他劍穗上的半塊青玉玨正映著朝陽:“王爺不覺得這墻像口棺材?“指尖叩了叩磚縫里滲出的潮氣,“豎著埋活人,橫著葬冤魂?!?/p>
蕭燼的劍柄突然抵住我腕間胎記,玄鐵冷意沁入骨髓:“沈姑娘可知,蘇家祠堂的墻磚里混著獻祭女的骨灰?“
他語氣輕佻,目光卻緊鎖我身后回廊——嫡母正扶著蘇明玥穿過月洞門,新婦石榴紅的裙裾掃過門檻,暗銀線繡的百子圖在晨光下泛著蛇鱗般的冷芒。
“玥兒歸寧雖為大喜,王爺蒞臨著實令下官惶恐,還請王爺來喝杯薄酒才是?!疤K老爺滿臉堆笑,拱手相迎。
“無妨”隨后蕭燼便踏入蘇府。
“沈掌柜的骨瓷堪稱京城一絕,還要多謝沈掌柜賜給小女的骨瓷?!碧K老爺微微挺直背脊,但笑意不減,“還望沈掌柜也能來喝杯薄酒。”
蘇夫人將青瓷酒盞遞來時,翡翠鐲磕在案幾上叮咚作響。我盯著盞中琥珀色的酒液,水面忽地浮出一張腫脹的人臉——正是沉塘月余的趙姨娘,她耳垂上的金鑲玉耳墜在渾濁的水波中泛著冷光。
滿座寒暄聲戛然而止。門廊處傳來環(huán)佩叮咚,本該浸在貞節(jié)坊東塘的趙姨娘,此刻正踩著滿地白雪款步而來。
她枯枝般的手指撫過霽藍釉酒壺,指甲在釉面上刮出刺耳聲響:“這酒看著清冽,是由何物釀?“腕間銀鈴輕晃,酒液突然翻涌如沸,浮起半片帶血的銀鎖。
蘇夫人涂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女訓》,面上卻端著笑:“妹妹不是去白云庵靜修了么?“湯勺磕在碗沿的脆響,泄露出她顫抖的指尖。
“靜修多無趣。“趙姨娘突然湊近我,腐臭的鼻息噴在我耳畔:“就像你守宮砂里封著的,可不只是處子血——“她染血的指尖劃過我頸間紅痕,“還有司天監(jiān)三百道鎮(zhèn)魂咒。“
蕭燼的劍鋒倏然橫在酒盞上方:“夫人這鎖片倒是眼熟。“劍氣掃過,銀鎖片叮當落地,內(nèi)里掉出半塊青玉玨——與他劍穗上的殘片嚴絲合扣,北斗七星的紋路在日光下泛起血光。
我猛地起身,手腕上的骨瓷鐲子撞在案幾上:“司天監(jiān)的鎮(zhèn)魂玉怎會在你手中?“前世記憶如潮水漫涌:驗尸房內(nèi),這枚玉玨壓在我心口,蕭燼的朱砂筆劃過我頸間時,曾低嘆:“九竅玲瓏心,合該煉作鎮(zhèn)魂鈴?!?/p>
趙姨娘突然咯咯笑起來,聲音像是瓦罐摔在青石板上:“逃不過雙生祭的?!八洪_錦繡襦裙,心口赫然插著我妝奩中的彼岸花金簪,“甲子年臘月初七,嫡姐用這簪子劃破我的喉嚨時——“染血的指尖直指蕭燼,“這位司天監(jiān)少卿正在塘邊驗我的尸!“
荷花池炸起三道水柱,七十二具白骨破水而出。她們腕間的銀鈴齊聲悲鳴,每枚鈴舌都刻著獻祭女的生辰。蘇明玥的翡翠鐲應聲碎裂,雙魚紋化作青黑水蟒纏上她腳踝。
“雙生祭,斷魂局?!笆挔a斬斷水蟒,劍氣在池面劃出北斗七星陣,“蘇家用趙姨娘做你的替身,將蘇府的怨氣轉(zhuǎn)嫁他人?!八菩臍埆k青光暴漲,“可惜司天監(jiān)的鎮(zhèn)魂玉,專克這等邪術。“
我拔出趙姨娘心口的金簪,簪頭彼岸花吸飽怨氣,在池面燃起幽藍鬼火。那些本該鎮(zhèn)在貞節(jié)坊的白骨突然列陣,腕間銀鈴在地面拼出血字:
「甲子年冬月初三,嫡女蘇明玥勒殺庶妹蘇明霜于東塘」
嫡母手中的《女訓》突然自燃,火舌吞噬“貞靜賢淑“四字。蘇明玥癱坐在滿地狼藉中,嫁衣上的百子圖寸寸崩裂——每個繡孩兒的肚臍處,都露出一枚帶血的銀針。
“原來這十五年...“我踩著燃燒的族譜走向她,火苗順著裙裾攀爬,“阿姐每月初一往我棺中釘?shù)逆?zhèn)魂釘,都化作了你裙上的石榴籽?“
祠堂方向傳來裂帛之音,百道青煙沖天而起。蕭燼劍穗上的殘玨飛入火中,與趙姨娘的銀鈴相撞,炸開漫天星火。煙塵散盡時,蘇府影壁上赫然烙著八個焦黑大字:
「以女飼蠱,終食惡果」
夜色漸深,我立在蘇府一片狼藉前,指尖撫過頸間守宮砂。那枚青玉玨的殘片正在我掌心發(fā)燙,映出蕭燼離去的背影。他腰間魚腸匕的鞘上纏著青銅絲,正是昨夜從貞節(jié)坊廢墟拆下的鎮(zhèn)魂鈴殘片。
“沈姑娘?!八蝗获v足回眸,月光映著他玄色衣襟上的暗繡蟒紋,“司天監(jiān)的鎮(zhèn)魂玉,可不止封了你一人的殘魂?!?/p>
我摩挲著袖中浸透獻祭女怨毒的銀針輕笑。作坊第五窯的火光映紅天際,新燒的骨瓷正在窯中悲鳴。那些本該鎮(zhèn)在貞節(jié)坊的玉鈴鐺,此刻正纏在趙姨娘指間,每個鈴舌都刻著獻祭女的生辰。
“王爺可知,這守宮砂里封著的,可不只是處子血?“我撫過頸間紅痕,火苗順著裙裾攀爬,“還有司天監(jiān)三百道鎮(zhèn)魂咒?!?/p>
蕭燼的劍鋒倏然橫在我頸間:“沈姑娘,你可知這鎮(zhèn)魂玉的來歷?“
我笑著將銀針插入青玉玨的裂縫:“自然知道?!搬樇獯唐浦讣?,血珠滲入玉紋,“甲子年臘月初七,嫡姐用這簪子劃破我喉嚨時,司天監(jiān)的蕭大人正在塘邊驗我的尸——“染血的指尖直指蕭燼,“他封我殘魂入玉玨,又將趙夫人煉成活尸替死,為的就是今日這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