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燈在墓道炸開幽綠磷火，清歡的羅裙掃過《水經注》殘碑。這是程淮之昏迷前最后指點的方位——沈家真正的祖墳藏在洛陽北邙山坳，碑文記載著初代主母與南洋巫醫(yī)的交易。

“姑娘仔細腳下。“向導老吳突然拽住她，洛陽鏟尖端挑起半截人形陶俑。那陶俑掌心朝上呈獻祭狀，掌紋與清歡胎記分毫不差，陶土中混著的竟是沉香屑與骨灰。

墓室穹頂的二十八宿星圖開始滴落粘液。清歡用程淮之給的獬豸簪挑起液體，嗅到三年前蘇黎世拍賣會上那卷神秘《伽藍經》的氣息。黏液突然凝成佛手形狀，指向東南角的無字碑。

“丙辰年...“她摩挲著碑面灼痕，忽然記起母親火葬那日，表舅公在骨灰盒底夾了張伽藍寺門票。無字碑應聲翻轉，露出底下鎏金佛龕，龕中供著的不是佛像，是具戴翡翠扳指的沉香木乃伊。

木乃伊胸腔突然塌陷，滾出個鏨刻《香乘》經文的青銅枕。清歡的簪尖剛觸到枕面，整座墓室陡然亮起九百九十九盞尸油燈。燈光將她的影子投在《水經注》殘碑上，竟顯出程淮之的輪廓。

“沈小姐動了不該動的東西。“表舅公的紫檀手杖敲擊聲自墓道傳來，杖頭暹羅貓眼石映出她身后鬼影幢幢，“程家的伽藍枕，裝的可是百年春夢。“

清歡將青銅枕藏進袖中，轉身時繡鞋碾碎滿地陶俑。陶土里滲出靛藍菌絲，瞬間纏住她腳踝金鈴。表舅公的冷笑混著杖頭機括聲：“你以為程淮之為何偏偏要你去蘇黎世？“

三年前的記憶突然被篡改。清歡看見拍賣會上流拍的并非《千里江山圖》，而是眼前這尊伽藍枕。彼時程淮之的金絲眼鏡鏈掃過她的蝴蝶骨，在耳畔低語：“此物需養(yǎng)在活人體內，九十九日方成。“

墓壁滲出猩紅香膏。清歡的胎記突然灼穿衣袖，將青銅枕烙在心口。表舅公的慘叫聲中，她看見自己前世是南洋巫醫(yī)的煉香鼎，而程淮之是每日割腕養(yǎng)鼎的苦行僧。

“枕中有九重幻境。“垂死的表舅公吐出帶菌絲的血，“每重都葬著程沈兩家一個女兒...“

青銅枕突然發(fā)出嬰啼。清歡在眩暈中跌入首重幻境，迎面撞見穿鴉青長衫的程淮之。他懷表鏈系著的不是懷表，是半枚帶血的沉香結。

“你來得太遲了。“他撫過幻境中的合歡樹，“沈家第七女已化成了伽藍枕的引魂香。“

合歡樹的汁液在月光下凝成血珀。清歡觸碰樹干的剎那，樹皮綻開千百只沉香菌眼，每只瞳孔都映著不同年歲的程淮之。最深處那只青金色菌眼突然泣血，淌出《島夷志略》殘頁——這正是初代沈氏海商的航海日志。

“萬歷二十三年，三佛齊海域遇鮫人，求沉香木乃伊術...“清歡念著斑駁墨跡，忽覺頸間翡翠虎發(fā)燙。菌絲自殘頁瘋長，將她拖進萬歷年的南洋雨林。

瘴氣中浮出九層伽藍塔。穿鎖子甲的程家先祖正將沈氏女釘在塔剎，巫醫(yī)伽羅的菌絲左手刺入女子心口，取出的心臟在沉香甕中跳動：“程將軍，這味'鎖魂香'需養(yǎng)九代...“

“清歡姑娘醒得正好。“現(xiàn)實中的伽羅突然出現(xiàn)在幻境，菌絲左手捏著程淮之的獬豸簪，“三百年了，程家總算養(yǎng)出合格的藥引。“他的菌絲刺破清歡耳垂，血珠墜入沉香甕，喚醒塔底九百九十八盞鎖魂燈。

幻境開始坍縮。清歡在時空亂流中抓住程淮之的懷表，表盤背面刻著沈氏初代主母的小像。伽羅的冷笑如附骨之疽：“你以為他為何獨獨縱容你？每一代藥引都需情根深種...“

青銅枕突然迸發(fā)梵音。清歡被拋回現(xiàn)代墓室，懷中卻多了卷《三佛齊秘錄》。表舅公的尸身已爬滿靛藍菌絲，嘴角掛著與伽羅相同的森然笑意。她翻開秘錄，發(fā)現(xiàn)夾著張泛黃船票——1937年沈氏商船首航的通行證。

程淮之的幻影自青銅枕浮出，這次他穿著傳教士的白袍：“現(xiàn)在明白了嗎？當年救生艙里的不是遇難者...“他掌心托著個微型沉香棺，棺中女尸頸間銀鎖刻著“沈停云“三字。

墓室東南角傳來異響。清歡循聲挖出個錫封陶罐，內藏七枚人面沉香釘。每枚釘子背面都刻著生辰，最新那枚的時間正是她的出生日。陶罐底部繪著程家男子與沈家女子相擁自焚的場景，題款卻是：

**伽藍九劫，枕中盡解**

老吳的驚呼從墓道傳來。清歡轉身看見向導的洛陽鏟沾滿靛藍黏液，鏟頭挑著具現(xiàn)代女尸——那竟是三年前在蘇黎世失蹤的拍賣師，她心口插著程淮之的金絲眼鏡。

“程先生讓我捎句話。“女尸突然睜眼，菌絲從瞳孔噴涌，“第七重幻境里的合歡樹，該開花了...“

女尸口中的菌絲突然爆開，裹著清歡墜入第七重幻境。這次她跌進光緒三十年的滇越鐵路隧道，磷火照見壁刻《程氏運香譜》。霉斑斑駁的拓片上寫著：“活人香需以少女脊髓為軌，沉香菌絲為枕木。“

蒸汽機車的轟鳴震落壁頂菌絲。清歡貼著濕滑的巖壁后退，靴跟碾碎半截白玉煙槍——這是程家祖爺的物件，槍桿上刻著“伽藍枕成，九劫始生“。隧道深處傳來鐵鏈拖曳聲，穿洋裝的程淮之提著煤油燈走來，胸前的懷表鏈綴著人面沉香釘。

“這是第七具活人香。“他摘下金絲眼鏡，鏡片反射出車廂內蠕動的菌絲團，“沈小姐不妨猜猜，她是你哪房姑祖母？“

清歡的翡翠虎突然咬住她手腕。虎目射出青光，照見車廂內被菌絲包裹的少女——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臉。鐵軌開始滲出血色沉香膏，程淮之的懷表咔噠作響：“子時三刻，該換軌了。“

隧道穹頂轟然塌陷，月光漏進百年時光的裂縫。清歡看見現(xiàn)代北邙山墓室與光緒年隧道重疊，表舅公的尸身正趴在鐵軌上，脊椎被菌絲拽出，化作新的軌道延伸向黑暗。

“程家鐵路從來不是運貨的。“程淮之的菌絲纏上她后頸，“你說那些戴翡翠扳指的祖先，究竟是筑路人，還是枕木？“

少女軀殼突然炸裂，菌絲凝成《滇系》失傳的“活人香輿圖“。清歡的簪尖剛觸到圖紙，整條鐵路開始逆向飛馳。她撞進1910年的昆明站臺，望見站前告示欄貼著《申報》殘頁：“程氏香業(yè)千金大婚，陪嫁伽藍枕驚現(xiàn)南洋妖術。“

月臺立柱的青銅鏡里，穿喜服的沈停云正在梳妝。她的梳妝匣突然翻轉，滾出七枚帶血的沉香釘，每根都刻著清歡經歷過的日期。鏡外傳來程淮之的低語：“當日你用這簪子劃破我掌心時，可料到會刺穿百年因果？“

蒸汽機車汽笛長鳴。清歡被推上列車，發(fā)現(xiàn)每節(jié)車廂都擺著水晶棺，棺中女子皆與她容貌相似。最后一節(jié)車廂坐著穿中山裝的程淮之，他正在給懷表上鏈，表盤卻鑲著沈停云的翡翠扳指。

“這是第七趟輪回。“他碾碎車窗玻璃，外面翻涌的不是風景，是萬千菌絲織就的《香乘》殘卷，“你猜為何每過十九年，程家就會出個'程淮之'？“

清歡的旗袍盤扣突然崩裂，后肩胎記伸出菌絲觸手，與車廂內的活人香脈絡相連。程淮之的懷表鏈纏住她手腕：“因為所謂程淮之，不過是伽藍枕的守香人偶。“他扯開領口，鎖骨處的沉香烙印里嵌著微型青銅枕，“而你這味藥引，才是真正的枕魂。“

隧道盡頭亮起刺目白光。清歡在幻境崩塌前奪走懷表，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初代巫醫(yī)伽羅的生辰——竟與程淮之完全一致。現(xiàn)世墓室傳來爆炸聲，霍青眉帶著共濟會人馬破壁而入，她手中的青銅羅盤直指清歡心口：

“程先生托我問你，可準備好做第九十九具活人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