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棠站在空蕩蕩的實驗室里,指尖輕觸著那臺泛著冷光的時光回溯儀。屏幕上跳動的數據像無數只嘲弄的眼睛,映出她蒼白的臉。
“第三次實驗失敗。”她低聲呢喃,喉嚨里仿佛塞了團浸透冰水的棉花。
窗外暴雨傾盆,雷聲碾過玻璃幕墻時,她恍惚聽見十年前的剎車聲——尖銳、刺耳,像命運撕開皮肉時發出的冷笑。那場車禍帶走了父母,卻獨留她被困在時間的裂縫里。如今她已是全球頂尖的量子物理學家,可再多的榮譽也填不滿胸腔中那個漆黑的窟窿。
忽然,儀器發出尖銳的蜂鳴。姜晚棠猛地后退兩步,看著原本穩定的能量曲線突然扭曲成猙獰的鋸齒狀。操作臺劇烈震顫,藍光從金屬縫隙中迸射而出,在她手背烙下一道灼痕。
“警告!時空錨點偏移!”機械音刺破耳膜。
她撲向控制面板的瞬間,整座實驗室仿佛被無形巨手揉碎。玻璃器皿懸浮在半空,折射出萬千個支離破碎的姜晚棠。某個瞬間,她看見某個碎片里的自己穿著月白色襦裙,發間別著鎏金步搖——那是她曾在博物館驚鴻一瞥的南朝古畫。
一、鏡中身
再睜眼時,檀香縈鼻。
姜晚棠低頭看著繡滿纏枝蓮紋的錦袖,腕間羊脂玉鐲溫潤生光。銅鏡里映出少女明艷的臉,眉心一點朱砂痣紅得妖異。這是永寧侯府嫡女謝明璃,三日前因驚馬墜湖昏迷至今。
“姑娘可算醒了!”丫鬟碧荷撲到榻前,眼底泛著青黑,“太醫說若今夜還不醒……”
姜晚棠抬手撫上心口。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如潮水涌來:永寧侯寵妾滅妻、繼母王氏苛待嫡女、庶妹謝明玥在驚馬時推來的那雙手……她突然輕笑出聲,指尖深深掐入錦被。
多熟悉的戲碼。前世她為改變父母命運,將自己困在實驗室十年,卻始終解不開那道時空方程。如今倒像上蒼開的玩笑——竟將她扔進這具被宅斗磋磨至死的軀殼里。
“取紙筆來。”她嗓音沙啞卻冷冽。
當《九章算術》的公式與《天工開物》的草圖鋪滿花梨木案時,守在門外的碧荷聽見瓷器碎裂聲。謝明玥端著藥盞立在廊下,杏眼含淚:“姐姐可是怨我?那日馬兒突然發狂……”
姜晚棠筆尖一頓。宣紙上未干的墨跡蜿蜒如蛇,恰似謝明玥藏在袖中的金絲楠木盒——那里裝著能誘發馬匹驚厥的西域香料,是她今晨從對方閨房順來的證據。
二、局中局
七日后,永寧侯府正廳。
姜晚棠(謝明璃)將鎏金香爐推向大理寺少卿陸離,爐灰中未燃盡的迦南香泛著詭譎的幽藍:“此物名喚‘醉魂’,產自波斯。馬匹嗅之則狂,人若長期接觸……”她故意停頓,看著繼母王氏瞬間慘白的臉。
陸離修長手指拈起香灰,玄色官服襯得眉眼如淬寒星:“謝姑娘如何識得此物?”
“陸大人可聽過《海國圖志》?”她翻開親手謄抄的書冊,某頁夾著從實驗室帶來的偏振片,“透過此鏡觀之,醉魂燃燒時會析出硫磺結晶。”
陸離瞳孔微縮。這個被傳草包美人的侯府嫡女,此刻眼中跳動著不屬于閨閣女子的鋒芒。他想起今晨在太子書房見過的密報——漠北出現疑似穿越時空的“天降異石”,而永寧侯府上月剛與漠北商隊秘密接觸。
暴雨忽至。
姜晚棠望著陸離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指尖摩挲著藏在袖中的金屬殘片。那是時光儀核心組件,今晨在謝明玥妝奩底層發現的。當冰涼的合金觸感滲入肌膚,她終于確信:這場時空錯亂絕非偶然。
三、燼中火
子夜,祠堂陰冷。
姜晚棠跪在蒲團上,面前是謝明璃生母林氏的牌位。香燭搖曳間,她忽然抬手叩擊地磚,空悶的回響證實了記憶中的密道。
暗道盡頭是間石室,墻上掛滿星圖,案幾擺著與這時代格格不入的青銅渾天儀。當她觸到儀器中央的凹槽時,懷中的金屬殘片突然發燙——嚴絲合縫。
渾天儀轉動剎那,無數光影呼嘯而過。她看見漠北戰場上的“天降異石”炸開時空裂縫,看見永寧侯府與敵國暗通款曲,最后定格在陸離手持密詔被萬箭穿心的畫面。
“謝姑娘好興致。”
陸離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時,姜晚棠正將拓印的漠北布防圖塞入袖中。她轉身輕笑,任對方劍尖抵住咽喉:“陸大人不妨猜猜,為何你追查三年的漠北諜網,總能在關鍵時刻銷聲匿跡?”
燭火爆開燈花。
當姜晚棠吐出“太子乳母”四字時,陸離手中長劍哐當落地。窗外驚雷炸響,照亮她眼中翻涌的時空渦流——那里沉淀著十年實驗室的孤寂、父母葬禮的大雨,以及此刻破釜沉舟的決絕。
四、雙生局
三更梆響時,姜晚棠在妝鏡前拆開發髻。銅鏡突然泛起漣漪,浮現出實驗室的場景:另一個自己正在瘋狂修改參數,額頭撞出鮮血。
“找到時空錨點……”鏡中人突然抬頭,瞳孔猩紅如血,“殺了陸離!”
姜晚棠猛地打翻妝奩。珠翠滾落聲中,她看清鏡面倒影——謝明璃的皮囊下,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兩種時空規則撕扯。左手掌紋間浮現出量子糾纏態的藍光,而藏在心口的金屬殘片燙得驚人。
院墻外傳來打更聲,與五百公里外漠北戰場的號角聲重疊。姜晚棠咬破指尖,在宣紙上畫出莫比烏斯環。當首尾相接的曲線完成時,陸離白日的質問突然在耳邊回響:“姑娘究竟是誰?”
她將染血的圖紙湊近燭火,看火舌吞噬所有悖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