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探方壁上,洛陽鏟帶出的土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林晚跪在泥漿里,沖鋒衣兜帽早被掀翻,長發黏著不知是血還是雨的東西貼在臉上。
她死死按住身下少年汩汩冒血的頸動脈,急救包里的止血紗布在狂風里散成白蝶。十分鐘前還在爭論墓室結構的師弟,此刻正以詭異的角度折在探方拐角,手中還攥著剛出土的青銅觥。
“師姐...玉佩...“少年喉間涌出粉紅泡沫,斷指間露出半枚雙魚佩。
陰刻紋路在閃電中泛著青芒,雨水沖刷著魚目處兩粒鴿血石,像某種遠古生物緩緩睜眼。
驚雷炸響的剎那,林晚感覺后頸汗毛倒豎。這不是她熟悉的球形閃電,而是一道青銅色的霹靂,帶著三千年前的銹腥味劈開雨幕。指尖傳來灼燒感時,她才發現自己攥住了那枚玉佩。
“快松手!“五十米外的導師嘶吼被雷聲碾碎。林晚最后看到的畫面是青銅雷暴在頭頂裂成蛛網狀,師弟染血的防護服在強光中泛起漣漪,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將時空撕開一道裂縫。
腐臭味率先蘇醒。
不是古墓特有的陳朽氣息,而是糞便與潰爛皮肉混雜的惡臭。林晚睜開眼時,正對上一具幼童尸體空洞的眼窩,蛆蟲從對方嘴角簌簌掉落。她尖叫著翻身,掌心按進某種粘稠液體——這次不是雨后的紅土,而是真正的血泊。
“蒼天已死...“沙啞的吟誦在身后響起。數百流民跪伏在焦土之上,枯瘦如爪的手掌伸向天空。林晚順著他們跪拜的方向望去,呼吸瞬間凝滯:本該是龍門山的地方,此刻懸浮著巨大的青銅渾天儀,二十八宿錯位三度,朱雀七宿正迸發妖異的紅光。
急救包從懷里滑落,金屬器械與碎骨相撞的脆響驚動人群。最近的老婦突然以頭搶地:“玄女娘娘!“這一聲哭嚎如同咒語,黑壓壓的人群頓時化作涌動的潮水。林晚踉蹌后退,靴跟撞到半截焦木,火光中隱約可見“中平元年“的殘碑。
“求娘娘賜藥!“懷抱嬰兒的婦人膝行而來,襁褓中傳來貓叫般的啼哭。林晚本能地摸向聽診器,卻在觸及嬰兒皮膚的瞬間僵住——那些紫紅色斑塊分明是敗血癥晚期體征,但中平元年...
公元184年。這個認知如冷箭貫穿顱骨,她終于看清婦人發間纏繞的黃巾。
尖叫聲在此時撕裂空氣。五丈外的草棚突然倒塌,錦衣少年被壓在梁柱下,暗紅錦袍浸在泥漿里,胸口的金線螭紋卻刺痛了林晚的眼睛——這是只有東漢豪族才能使用的紋樣。更可怕的是他身下緩緩漫開的血跡,正與被雷擊前的記憶重疊。
“都別碰他!“她抄起急救包沖過去,軍用匕首割開錦袍時,四周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少年左胸插著半截青銅戈,傷口位置讓林晚心頭狂跳。這個角度本該貫穿心臟,但刀刃傳來的觸感...
“你有心室右位?“話音未落,玉佩突然在懷中發燙。少年渙散的瞳孔映出她沾血的臉,喉結艱難滾動:“甄氏...阿姊...“
黃銅止血鉗精準夾住動脈時,林晚沒注意到遠處松林間的玄色馬車。車簾后,少年曹丕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看見瀕死的甄氏幼子正在女子手下恢復呼吸,更看見那染血的奇異器械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宛如神兵。
磺胺藥片在舌苔上化開苦澀,林晚將最后半瓶純凈水灌入少年喉嚨。腐臭的空氣中突然炸開硫磺味,她猛然抬頭,看見三個頭裹黃巾的漢子正撥開人群。為首者臉上烙著黥刑印記,手中的九節杖沾滿可疑的暗斑。
“妖女壞我太平道場!“杖頭銅鈴驟響,林晚眼前忽然閃過實驗室白熾燈的殘影。
這是過度緊張引發的視神經幻覺,但她分明看見流民們瞳孔開始擴散——那些鈴鐺里藏著致幻劑。
懷中的甄氏少年突然抽搐,林晚按住他頸動脈時摸到異常搏動。是顛茄中毒!她扯開急救包夾層,透明藥瓶上的“阿托品“標簽被血污浸透。注射器扎進靜脈的瞬間,九節杖已經掃到鼻尖。
金屬碰撞的脆響震得耳膜生疼。一柄青銅劍橫空劈來,將九節杖斬成兩截。握劍的手屬于個蓬頭垢面的游俠兒,破麻衣下隱約可見結痂的鞭痕,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潁川徐庶,請仙子西行。“他說的是古漢語,尾音卻帶著巴蜀腔調。林晚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甩上馬背。最后瞥見的地面上,她滴落的鮮血正被黃巾力士用陶罐收集,而曹丕的馬車不知何時消失了。
疾馳中,徐庶的后背被雨水浸透。林晚發現他脊柱第三節凸起異常——這是長期佩戴枷鎖的痕跡。當馬匹躍過焦黑的界碑時,懷中的玉佩突然發出蜂鳴,她看見碑文上的“巨鹿“二字正在流動,像熔化的青銅。
“小心!“徐庶突然勒馬。斷崖下傳來金戈之聲,三百具無頭尸體呈蓮花狀排列,每具心口都插著桃木符。林晚的考古學知識在尖叫:這是太平道的人牲祭壇,但歷史上張角從未需要如此規模的活祭。
腐尸堆里有什么在反光。徐庶的劍尖挑出一枚鎏金虎符,陰刻的“董“字讓林晚渾身發冷。這分明是二十年后的西涼軍制式,此刻卻出現在黃巾軍的祭壇。
雷鳴自地底涌起。戰馬人立而起時,林晚看見地平線上浮起七個光點——那是北斗七星,卻以完全違背天文學規律的軌跡移動。玉佩開始發燙,防水筆記本從行囊滑落,攤開的頁面上,她三天前臨摹的敦煌星圖正在滲血。
徐庶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別看璇璣。“但已經晚了,林晚的視網膜上烙下了永生難忘的畫面:那些星斗根本不是天體,而是懸掛在天穹之上的青銅編鐘,每顆星宿對應一枚鐘錘,此刻正在撞擊不存在的鐘體。
劇痛從太陽穴炸開。恍惚間,她聽見兩種語言的祈禱聲重疊。流民們用古漢語呼喊“蒼天已死“,而另一個冰冷的機械音在用英語倒計時:“時空錨點校正剩余23小時59分...“
再次蘇醒是在搖晃的牛車上。徐庶正在用艾草熏烤銀針,火光映出他左臂新包扎的傷口——紗布打結方式明顯是現代外科手法。林晚猛地坐起,發現自己的急救包少了兩支抗生素。
“張角的弟子在井中投蠱。“徐庶用劍尖在地上畫出疫區分布圖,“三日前開始,凡飲過漳河水者,皆患瞳仁泛綠之癥。“他突然咳嗽,掀起的面巾下,嘴角滲出熒綠色血絲。
林晚的聽診器僵在半空。借著暮色,她看清徐庶的瞳孔正在滲出翡翠色的光,這根本不是古代瘟疫,而是放射性物質中毒!當她顫抖著翻開筆記本,三天前記錄的洛陽輻射指數正在瘋狂跳動。
牛車突然急停。血腥味撲面而來,林晚掀開草簾,看見月光下的潁水泛著磷火般的幽藍。上百具浮尸卡在蘆葦蕩中,每具尸體手中都緊握刻著“太平“二字的木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些尸體全部面朝西北,右手食指指向鄴城方向。
徐庶的劍柄突然發出齒輪轉動聲。林晚這才發現,這柄看似青銅的兵器,內部竟有精密的水晶軸承。當劍刃映出北斗七星時,柄端彈出個微型日晷,晷針陰影正指向《出師表》的寫作年代。
“諸葛孔明在等您。“徐庶說這話時,瞳孔綠芒大盛。林晚突然意識到,這個本該在二十年后投靠劉備的謀士,此刻眼中倒映的分明是電磁風暴的波紋。
蘆葦叢中傳來機括聲響。十八架木制機關獸破水而出,鹿角上綁著的不是火把,而是林晚在實驗室見過的冷光管。為首機關獸的胸腔突然打開,滾出個渾身濕透的文士,他手中羅盤指針正瘋狂指向林晚的玉佩。
“荊州黃承彥,借問仙子。“老者從袖中抖出張帛畫,上面竟是林晚穿越前正在修復的兵馬俑三維掃描圖,“此等陰兵鑄術,可是出自尊駕之手?“
玉佩在此刻灼燒起來。林晚低頭看見雙魚紋路正在重組,魚目處的鴿血石滲出液態金屬,漸漸凝成二維碼紋路。當黃承彥的羅盤觸碰到玉佩瞬間,整個河灘突然亮如白晝,浮尸們竟齊刷刷抬起手臂,三百根食指同時指向林晚眉心。
徐庶的劍鋒橫掃,冷光管炸裂的瞬間,林晚看見自己影子投在河面上——那根本不是人形,而是由無數齒輪和星圖組成的虛影。黃承彥的驚呼被電磁噪音淹沒:“快毀掉時空道標!“
劇烈的頭痛中,林晚用最后意識摸向急救包夾層。磺胺藥瓶的玻璃表面映出詭異畫面:鄴城方向升起第二顆太陽,那分明是座正在建造的巨型青銅金字塔,塔尖纏繞著本不該出現在東漢的高壓電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