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芍藥沾著雨珠低垂時,林晚在甄府后園撞見個意外來客。周瑜執著玉笛倚在青石旁,江東織錦裁就的袍角被鄴城晚風掀起,露出腰間雙鯉玉佩——竟與她穿越時帶來的那枚陰陽相合。
“姑娘通曉音律?“他信手轉著笛身,月光在孔洞間流轉成虹。林晚瞥見笛尾刻著的“顧曲“二字,驀然想起這是赤壁戰船上伴著火光的遺物,此刻卻提前二十年出現在此。
琴弦般的嗓音忽然迫近:“此曲名為《長相思》,得自皖城深谷。“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林晚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他及時橫擋的劍鞘。周瑜輕笑間展平掌心,臥著枚刻有“喬“字的銀鈴——本該系在小喬的驚鴻劍上。
竹影忽亂。諸葛亮執燈立在月洞門,素紗燈籠映得他眉眼如浸寒潭:“江東使團下榻城西驛館,周將軍怕是迷了路。“他手中《河圖》卷軸不經意間展開,露出林晚改良的織機圖樣。
周瑜的劍穗纏住圖紙一角:“臥龍先生也懂天衣無縫針法?“兩股力道相持間,絲帛裂開處飄落并蒂蓮繡帕。林晚俯身去拾,忽覺腕間微涼——周瑜的玉笛與諸葛亮的算籌同時壓住帕角,星輝在兵刃間碎成流螢。
更鼓聲驚散這場暗涌。林晚回到廂房時,案頭多了柄錯金博山爐,爐底壓著張未署名的花箋:“芍藥承春寵,何曾羨牡丹。“墨跡清峻似諸葛手筆,爐內沉水香卻混著江東特有的龍腦氣息。
三日后鄴水觀蓮宴,林晚的發髻成了權謀與情愫交織的戰場。曹丕獻上的翡翠步搖尚未插入云鬢,趙云快馬送來的并州玉梳已躺在妝臺。最驚心的是孫權遣使呈上的珊瑚簪——那本該是二十年后劉備迎娶孫尚香的聘禮。
“玄女娘娘請看這蓮池。“甄宓突然執起她的手,錦鯉應聲聚成太極圖案。林晚俯身時,諸葛亮的聲音自九曲橋傳來:“陰陽魚目處,可映人心。“他拋出的石子驚散魚群,漣漪間卻現出周瑜倒影——那人正將她的字跡收入貼身手札。
宴席過半,變故陡生。刺客假扮的舞姬揮出水袖,淬毒銀針直取曹操眉心。林晚擲出藥囊的剎那,三道身影同時掠起:諸葛亮的羽扇擊偏袖箭,周瑜的玉笛卷走毒針,趙云的槍尖挑開第二波暗器。
混亂中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曹丕將染血的帕子塞入她掌心,上面以金粉畫著鄴城暗道圖:“子時三刻,帶你見場真正的煙火。“他指尖的溫度像蛇信,在史書未載的角落游走。
月沉西樓時,林晚在暗道盡頭窺見畢生難忘的景象。曹丕點燃的火把照亮整座地下軍械庫,硝石堆旁散落著她教流民制作的煙花筒。少年忽然貼近:“那日你說'火樹銀花合',我便想該配怎樣的星月。“
爆破聲起,鐵樹金花綻放在地宮穹頂。曹丕的披風罩住她飛散的發絲,而暗處傳來玉玨碎裂聲——諸葛亮握著斷成兩截的七星燈站在陰影里,燈油在地面匯成卦象:離上坎下,未濟。
歸途飄起細雨。趙云的白馬橫在巷口,銀槍挑著件素絨斗篷:“末將巡防拾得舊物。“林晚認出這是她救治流民時遺落的,此刻熏著松柏香。轉角處忽有琴音裂空,周瑜的《鳳求凰》混著雨聲傳來,曲中藏著《廣陵散》的殺伐之音。
夤夜,林晚對鏡卸簪時發現云鬢間多了支陌生珠花。金絲纏作北斗狀,天樞位嵌著的卻是諸葛亮從不離身的占星石。妝匣底層躺著張新墨:“參商不相見,但為同輝。“
林晚唇角勾起一抹笑,散了衣,準備入睡。卻不料窗外傳來窸窸窣窣響聲,孔明挑著宮燈,在窗外輕喚“姑娘,可否與在下同去一地。”
……
寅時的山霧還未散盡,林晚的羅襪已陷進漳河灘的淤泥里。諸葛亮執燈走在前頭,素紗深衣被露水浸透,勾勒出少年人清瘦的脊線。他們正在查看新筑的燕尾堰,昨夜暴雨沖毀了西南分流口。
“此處沙質松散,需打九尺樁。“諸葛亮屈指叩擊巖壁,回聲卻帶著詭異的空鳴。林晚的考古鎬無意間碰落碎石,豁口處突然涌出暗流——這根本不是天然巖層,而是東漢諸侯墓葬特有的夯土層,就是沒發現墓磚。
山體在轟鳴中震顫。諸葛亮猛地拽住她纖細手腕后退,七星燈滾落深淵的剎那,百年古柏轟然倒塌,將退路封成死局。濁流從墓穴裂口噴涌而出,轉眼漫至腰間。
“得罪了。“諸葛亮忽然攬住她腰身躍上棺槨。青銅槨蓋在急流中起伏,林晚的掌心按到他胸口,察覺下方心跳快得反常。少年謀士卻專注地盯著槨內壁畫:“姑娘請看,這武王伐紂圖用的是曹不興筆法。“
林晚順著他的指尖看去,呼吸一滯。壁畫上的北斗七星竟用熒光礦物繪制,搖光位缺損處,正與她懷中玉佩形狀吻合。當啷一聲,玉佩自行吸附在巖壁上,墓道石門緩緩開啟。
“走!“諸葛亮護著她頭頂鉆進密道。洪水在身后合攏的瞬間,林晚的簪鉤扯散了少年發帶。青絲瀉落時,他腕間突然顯出圈紅痕——那是連熬七夜改良水車留下的勒傷。
幽暗墓道里,七星燈的殘燭映出壁上卦象。諸葛亮以算籌為筆,在潮濕的磚面演算逃生方位:“震上兌下,歸妹卦象...“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林晚的鋼筆正點在變爻處——現代數學公式與易經推演竟得出相同坐標。
地底傳來機括聲響。諸葛亮突然將她推向壁龕,自己卻被青銅鎖鏈纏住腳踝。林晚反手抽出他腰間鶴氅帶,軍用結扣法在鏈身繞出個活結:“閉氣!“兩人相擁墜入暗河的剎那,她瞥見他耳后淡紅的灼痕——與那日中毒民夫的砒霜燙傷如出一轍。
寒潭深處有微光浮動。諸葛亮的體溫透過濕衣傳來,林晚驚覺他正在水下解她衣帶。“冒犯...“少年以口型致歉,扯落的綢緞纏住旋轉的刀輪。鮫人燈漸次亮起,照亮潭底巨大的青銅渾象——這正是穿越那夜懸浮空中的神器。
“姑娘可愿與亮同算周天?“諸葛亮將算籌插進她發髻,指尖帶著潭水的涼意劃過掌心。三百六十枚銅釘對應星宿,當林晚按下最后一枚,渾象裂口處升起條青銅棧道。
月光從頭頂裂縫滲入時,林晚發現諸葛亮的左手始終虛護在她后腰。棧道盡頭的祭壇上,七盞人魚膏燈擺成心宿形狀,中央玉匣里躺著半卷《洛書》——空白處竟用簡體字寫著她的名字。
“此非天意,乃人為。“諸葛亮突然咳嗽,血漬在殘卷上洇成桃花。林晚握著他顫抖的手添完最后句批注,驚覺自己寫下的正是《出師表》里“五月渡瀘“的典故。
破曉時分,他們從廢棄盜洞爬出。曹丕的玄甲軍候在洞口,少年諸侯的目光掃過兩人交握的手:“孤備了姜湯。“他解下大氅的手勢像在布陣,卻見諸葛亮從袖中抖出染血的袁紹軍報——昨夜趁亂截獲的密信正適合此刻解圍。
回到鄴城宅邸,林晚在更衣時發現異樣。中衣夾層里多了片干桃花瓣,背面蠅頭小楷寫著:“潭深千尺,不及...“未盡的詩句被水漬暈開,恰似少年欲說還休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