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的初雪落進酒樽時，諸葛亮在許昌城頭布下了誅心局。林晚的紅狐大氅掃過結冰的雉堞，望見三百童子捧著七星燈沿護城河而立——每盞燈芯都浸過她研制的磺胺藥粉。

“此燈若燃，可解南陽瘟疫。“諸葛亮的聲音混著風雪傳來，素白鶴氅上卻沾著暗紅，“但需借玄女心頭血為引。“他手中的青銅匕首，正是那日地宮剖開鎖鏈的舊物。

林晚的甲掐進掌心，刺得人生痛。三日前曹丕屠戮南陽流民的畫面還在眼前，此刻那些幸存的孩童正瑟縮在燈陣中央。她忽然輕笑，金簪挑開衣襟露出心口：“先生要幾錢？“

匕首刺入的剎那，諸葛亮腕間青筋暴起。血珠墜入燈芯時爆出青煙，童子們突然齊聲誦起《傷寒論》——這分明是她教流民防病的口訣。

最前排的稚子掀開兜帽，露出張酷似華佗的面容：“師父問姑娘，麻沸散可止剜心之痛否？“

城下忽起馬蹄聲。周瑜的赤兔馬踏碎冰河，箭囊里插著半截焦尾琴弦：“諸葛孔明，你許我的東風呢？“他甩出的帛書被風展開，竟是諸葛亮親筆所繪的林晚畫像，題著“此生參商“四字。

林晚在眩暈中握住插在胸口的匕首。刀刃上淬著的不是毒，而是那日她給諸葛亮祛濕的藥酒。七星燈突然同時炸裂，飛濺的火油在空中凝成卦象——坤上乾下，天地否。

“多謝姑娘贈藥。“諸葛亮咳著血微笑，手中羽扇指向北方。林晚順著望去，曹丕的狼騎正焚燒袁譚殘部，而那些本該死于瘟疫的流民，此刻卻在火海中舉起“玄女“旌旗。

雪夜逃亡的馬車上，林晚拆開染血的繃帶。心口傷處敷著的竟是諸葛亮從不離身的《八陣圖》殘頁，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服藥時辰。車轅突然斷裂時，她抱住滾落的藥箱，看見趙云的白馬立在懸崖邊。

“軍師托我給姑娘帶句話。“銀槍挑來件素紗深衣，袖口紋著克制寒毒的草藥圖，“他說...漳河地宮的水，比五丈原暖。“

衣襟內掉出塊冰玉，刻著“亮“字的凹槽里，凝著未化的雪水。

許昌宮變那日，林晚在銅雀臺頂布下最后殺局。她故意讓曹丕發現諸葛亮暗藏的《出師表》真跡，絹帛浸過曼陀羅汁液，在燭火中顯出“漢室當興“的血字。當曹操的劍架在諸葛亮頸間時，她撫著袖中冰玉，想起懸崖邊趙云欲言又止的眼神。

“此局我輸。“諸葛亮在刑場上仰頭望她，頸間繩索勒出舊日劍傷。劊子手揮刀的瞬間，林晚射出的袖箭卻穿透他手中《洛書》——殘卷里飄落的桃花瓣，正是地宮寒潭那日的珍藏。

雨夜奔馬的蹄聲驚破死寂。周瑜的江東輕騎撞開刑場木柵，小喬的驚鴻劍斬斷絞索。諸葛亮墜落的剎那，林晚看見他袖中滑出的玉瓶——裝著能解曹丕所下劇毒的最后一粒藥丸。

“恨我吧。“她在城頭點燃烽火，看著諸葛亮被江東死士拖上船帆。江風卷走半塊冰玉，剩下的“晚“字在掌心烙出紅痕。對岸突然傳來《梁甫吟》的調子，諸葛亮染血的羽簪在船桅上劃出星圖，搖光位缺的那角，正是她心口傷疤的形狀。

建安八年的桃汛來得格外早。林晚在鄴城舊宅收拾行囊時，從《河圖》摹本里抖落張泛黃信箋。少年清雋的字跡暈染開來：“若重逢于烽煙盡處，亮當為卿...“未盡的承諾被水漬模糊，像極了他們始終錯位的命盤。

渡口柳絮紛飛時，曹丕的劍鋒抵住她后心：“孤知你盜走了赤壁布防圖。“林晚笑著展開空白的絹帛，背面用密寫藥水繪著諸葛亮新制的連弩圖解——這是那日刑場袖箭上的情報。

江水吞沒夕陽的剎那，對岸突然亮起七星燈火。林晚的玉佩與遙相呼應的光點共振，在暮色中拼出完整的雙魚紋。她終于讀懂諸葛亮最后那個口型，說的是地宮寒潭里未敢言明的“相知“。

亂世烽煙里，參商終究隔著銀河。

……

建安九年，槐花開得蹊蹺，未到清明已壓滿許昌官道。

郭嘉的麈尾掃過案頭星圖，忽將盛著五石散的藥盞推至崖邊：“夫人可知，今日司空府新進的遼東參，用是鹿邑三年前戰死的斥候棺木培植？“

林晚的步搖墜子掃過《九州輿志》，在“漢中“處留下朱砂痕：“祭酒又可知，楊修昨夜替曹植收的遼東家書，火漆印紋拓自官渡陣亡將士的腰牌？“她故意讓袖中帕子飄落，素絹角落繡著的“奉孝“二字被藥汁暈開，恰似當年郭嘉在赤壁戰船咳出的血梅。

銅雀臺的更漏突然快了半刻。郭嘉拾起帕子輕笑，腕骨凸起處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那年你給丞相的頭風方，多加了三錢鉤吻。“他忽然劇烈咳嗽，掌心血漬里竟混著冰玉碎屑——正是諸葛亮在刑場遺落的那塊。

林晚神情恍惚，方才覺與孔明分別已有四余年。

三更梆子響過第七聲，荀彧的馬車碾碎了這場對峙。尚書令的袍角沾著鄴城特有的硫磺粉，袖中掉落的絹帛卻讓林晚瞳孔驟縮——那是她安插在益州暗樁的聯絡圖，邊緣還粘著諸葛亮改良連弩的齒輪碎屑。

“文若兄來得好遲。“郭嘉麈尾挑起絹帛投入香爐，青煙凝成臥龍崗地形，“上月西涼馬隊運進成都的二十車火硝，走的是子桓公子打通的陰平小道吧？“

暴雨突至時，林晚在偏殿梁上摸到包東西。油紙裹著的并非密函，而是她當年教流民童子唱的《防疫歌》工尺譜，空白處填著《十勝十敗論》的修正注疏。最驚心的是落款日期：建安五年霜降——正是官渡決戰前夜，郭嘉與她把酒論局的時辰。

“祭酒要的棋局，妾身備好了。“她將冰玉碎片按進《九州輿志》，裂紋恰好連成漢水航道。郭嘉突然攥住她手腕，掌心溫度燙得反常：“這局要賭的，是嘉七年前埋在烏桓雪原的東西。“

翌日司空府軍議，變故陡生。當曹操展開西征張魯的布防圖時，羊皮突然滲出幽藍磷火。郭嘉的麈尾掃過火苗輕笑：“丞相可知，這輿圖是用鮮卑巫師的骨血硝制？“話音未落，許褚的刀鋒已劈開立柱，藏身其中的刺客手握雙刃——一柄刻著“漢壽亭侯“，另一柄淬著華佗金瘡藥。

林晚的茶盞在此時傾翻。水流漫過《九州輿志》，顯現出漢中暗道全圖。她撫著冰玉起身：“丞相可需鶴鳴山的千年玄冰？妾身恰知一條小道...“話音未落，郭嘉突然咳血昏厥，掌中緊攥的正是她昨夜掉落的磺胺藥瓶。

子夜探病，林晚在郭嘉枕下發現更駭人的秘密。半卷《遺計定遼東》的手稿中，夾著她當年留給諸葛亮的七星燈圖紙。當用碘酒擦拭空白處，竟顯出郭嘉筆跡：“建安四年臘月，鄴城西郊，晚贈亮金匱方，嘉觀之。“

五更雞鳴時，郭嘉在藥霧中蘇醒。他腕上新添的割痕還滲著血，卻將匕首抵住林晚咽喉：“夫人可知，華佗開顱刀此刻正在子建公子書房？“刀柄鑲嵌的翡翠突然脫落，露出微型帛書——正是劉備親筆的招賢令，日期卻是官渡戰前。

“祭酒當年在烏桓雪原埋的，怕是這個？“林晚突然扯開他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箭疤。郭嘉瞳孔驟縮，看著她在傷疤上按出個卦象：“坎上離下，既濟。這是亮在赤壁船頭擺過的陣。“

林晚曾未想過與往日戀人相見竟是這般景象。

暴雨如注的清晨，林晚的馬車沖破許昌城門。守將手中的通關文牒突然自燃，灰燼里現出郭嘉的私印紋樣。追兵將至時，她掀開車底暗格——整整齊齊碼著七年前郭嘉在官渡私放的袁紹降卒名冊，每卷都批注著“此人可驅策“。

“夫人竟留了這手。“諸葛亮的聲音自山道傳來，羽扇所指處，三百連弩手讓出通道。林晚卻將名冊投入火堆：“祭酒七年前既敢賭嘉會心軟，妾身自然要賭得更大些。“

烈焰騰空時，對岸突然傳來《短歌行》的調子。郭嘉的赤鹿車出現在崖邊，車轅上插著柄淬毒匕首——正是那日刑場她用來射穿《洛書》的兇器。荀彧的哀嚎刺破云霄：“奉孝！！“

林晚最后回望許昌，看見郭嘉的麈尾在風中燃成火鳳。灰燼飄落處，《十勝十敗論》的殘頁裹著冰玉，在漢水漩渦中沉浮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