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惑小館開張那日，青石鎮下了場百年不遇的桃花雪。
“這鍋鏟怎么比彭程的肱二頭肌還沉？“王絳拎著玄鐵鍋鏟哀嚎。昨夜蕭淼用煞氣淬煉廚具，此刻灶臺上十八般兵器泛著寒光，活像要上陣殺敵。
蕭淼的紙人分身正在捏糯米團子，聞言彈了粒紅豆打他鼻尖：“北海玄鐵配南山雷擊木，便宜你了。“她突然瞇起金瞳，“你往蒸籠里塞的什么？“
王絳迅速用身子擋住灶臺：“就...普通豬肉...“話音未落，蒸籠蓋被煞氣掀飛，露出十只張牙舞爪的醉蟹——正是昨夜偷摸去陰司釣的忘川河妖。
“本宮的聘禮你也敢燉！“蕭淼的紙人突然暴漲，追得少年滿屋亂竄。彭程叼著炊餅推開后門，正撞見王絳被紅綢倒吊著腌入味：“你們洞房改廚房了？“
王絳蹲在灶臺前愁眉苦臉，往砂鍋里撒第十把鹽：“這孟婆湯底怎么越熬越苦？“
“因為你在煮自己的裹腳布。“蕭淼的紙人分身飄在蒸籠上，發間金步搖串著三顆糯米丸子，“火候不對，加三滴指尖血。“
王絳猛地縮回手：“昨天放血做糖畫，今天又...“話沒說完就被紙人按著指尖扎進湯勺。血珠墜入濃湯的剎那，整鍋湯汁泛起七彩漣漪，鮮香勾得街坊家的狗集體撞門。
“嗷嗚！“最先沖進來的不是餓犬，而是頂著黑眼圈的彭程。鐵匠學徒肩扛七把新打的菜刀，懷里還抱著塊歪歪扭扭的匾額：“讓讓！灶王爺托夢說今日宜見血...“
匾額“哐當“砸在柜臺，露出「熒惑小館」四個狗爬字。蕭淼的紙人突然自燃，金粉在空中凝成簪花小楷重寫店名，順帶給彭程腦門燙了個“蠢“字。
“開門！接客！“王絳揮勺敲響銅鑼。門板剛卸下半扇，陰風卷著雪片灌入，十八個紙人轎夫抬著玄鐵食盒魚貫而入。領頭的紙人眼眶淌血，遞上鎏金拜帖：
「陰司美食協會判官陸吾，特來品鑒」
“完犢子。“彭程的菜刀哐啷掉地，“我上周才砸了他家忘憂閣的招牌...“
紙轎落地時，整條街的商鋪齊齊上門板。賣炊餅的老劉頭剛探出頭，就被轎簾縫隙露出的骷髏手嚇得跌進面缸。十八道傀儡線刺入雪地，凝成冰晶王座。
陸吾掀簾而入時，王絳正跟女裝腰封較勁。石榴裙的系帶纏住蕭淼的金步搖，扯得她發髻歪斜：“再亂動就把你縫裙子上當瓔珞！“
“判官大人見笑。“王絳（女裝版）捏著嗓子福了福身，手里湯勺卻暗藏孟婆湯，“咱這鴛鴦鍋分陰陽兩界...“他突然被共命契扯得一個踉蹌，整鍋紅湯潑向陸吾面門。
傀儡線瞬間織成網兜，湯汁化作血雨反撲。蕭淼廣袖翻卷，煞氣凝成紅傘堪堪擋住：“夫君這般熱情，判官怕是消受不起。“
王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共命契拽著后領甩到堂前。蕭淼的真身從《大女鬼》書頁中浮出，帝袍化作素色襦裙，腕間金鈴叮咚作響：“貴客臨門，還不布菜？“
陸吾生得劍眉星目，指尖卻纏著無數傀儡線：“蕭娘娘好雅興，千年金身不修，倒當起壚邊賣酒人。“
“總比某些人強。“蕭淼的指甲劃過食盒，“偷了食神菜譜三百年，連碗醒酒湯都煮不...“
她突然僵住。王絳腕間金線驟然發燙，共命契毫無預兆地發作。在彭程倒抽冷氣聲中，少年身形如水波蕩漾，青衫變作石榴裙，杏眼朱唇驚為天人。
“娘子好計策。“陸吾撫掌大笑，“讓夫君扮女裝招攬生意？“
“招你大爺！“王絳（女裝版）抄起湯勺就要砸，開口卻是吳儂軟語。蕭淼的鬼氣差點走岔，紅綢卷著人往柜臺后塞：“去換衣服！“
“換不了。“王絳扯開衣領，露出心口蔓延的契約紋，“除非你親我...“
蕭淼的指甲瞬間掐住他咽喉，卻在觸及肌膚時陡然松開。女裝少年趁機貼著她耳畔呵氣：“娘子舍不得？“
“本宮舍得的很！“蕭淼的煞氣凝成冰椅，將人死死釘在柜臺后，“既然愛扮女嬌娥，今日便當壚賣酒罷。“
第一道「紅塵百味」，判官擲出顆往生石。石頭遇熱炸開，化作百碗佳肴，香得整條街的鬼魂扒窗偷窺。
“雕蟲技。“蕭淼掀開后廚簾子，王絳正用罪神血在豆腐雕北斗七星。往生石炸開的百碗佳肴里，竟有蕭淼最恨的龍肝羹。王絳瞥見她瞳孔驟縮，突然搶過彭程的新菜刀：“借你童子血開光！“
“老子早不是...“彭程的抗議被剁肉聲淹沒。王絳以指為刃，罪神血在豆腐上刻出北斗陣。每顆星眼嵌入不同情緒：喜用糖霜，怒摻朱砂，哀取晨露，樂混酒糟。
七朵金蓮綻放時，陸吾的傀儡線開始打結。有個餓死鬼偷嘗了“哀“蓮，蹲在墻角哭訴生前沒吃飽；另個書生吃了“樂“蓮，抱著柱子高唱酸詩。整條街的鬼魂擠破門檻，連房梁上都飄滿饞鬼。
“雕蟲技。“判官嘴上不屑，卻悄悄把第七朵蓮塞進袖袋。
第二道「陰陽兩界」，判官召來黃泉彼岸花。花瓣入湯即成毒蠱，鮮紅湯汁里浮著森森指骨。
蕭淼突然按住王絳的手：“用我的霜花。“她鬢邊冰晶落入熱油，炸出萬千星子。王絳趁機扯落她一縷青絲：“結發為夫妻...“
“你敢！“蕭淼的煞氣凍住半鍋熱油，卻見少年將發絲編成北斗勺柄。琉璃盞端上時，陸吾窺見自己初為判官那日，偷偷倒掉孟婆湯喂野貓的舊影。
傀儡線突然纏住王絳脖頸：“你怎知本座往事？“蕭淼的紅綢及時勒住判官手腕：“他的血能照三生，你的線可縛不住宿命。“
第三道「至情至性」，判官割腕注入忘川水。血酒沸騰如業火，飲者皆見畢生恐懼。
“玩夠沒？“蕭淼突然奪過王絳的雕刀，割破兩人指尖。血珠相融墜入砂鍋，騰起的霧氣中浮現八百年前場景——少女蕭淼蹲在災民營地，用最后半把米熬粥喂進女嬰口中。
“此羹無名。“她將陶碗推到判官面前，“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陸吾的傀儡線盡數崩斷。
判官離去時，漫天傀儡線化作食箋飄落。王絳正要去撿，突然跟蕭淼異口同聲：“別碰！“共命契讓兩人齊齊踉蹌，額頭相撞的聲響驚飛檐上雪。
“學舌鸚鵡。“蕭淼揉著額角冷笑，耳尖卻泛起薄紅。王絳突然湊近她頸側深嗅：“娘子用了新胭脂？雪梅混著...唔！“
后半句被糯米團子堵在喉間。蕭淼操控著紙人分身往他嘴里狂塞糕點：“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柜臺下的手卻悄悄勾住少年尾指——方才觸碰食箋時，他們都看見了陸吾記憶里蕭淼的金身碎片。
判官離去前留下個青銅匣。王絳打開瞬間，虎符婚書無火自燃，灰燼中浮現祖父血字：「熒惑守心夜，金鈴斷姻緣」
“這算聘禮還是訃告？“王絳晃著燒剩的鎖扣，突然被蕭淼抵在灶臺邊。女鬼的唇擦過他頸側契約紋：“當年本宮能救你，如今也能殺你。“
“娘子舍得這絕世美味？“少年舔去她指尖湯漬，“比如...剛悟出的共命鴛鴦鍋？“
后廚突然爆炸，彭程頂著焦黑臉探頭：“那什么...我把判官的食盒燉了...“
蕭淼看著滿屋狼藉，突然輕笑出聲。八百年了，她竟在這煙火氣里嘗到活著的滋味。
打烊后，王絳被共命契疼醒。心口契約紋如烈火焚燒，他摸進廚房卻撞見蕭淼在偷喝酸梅湯。女鬼的唇沾著水光，在月光下誘如櫻桃：“看什么看？“
“看娘子秀色可餐。“少年就著她喝過的碗沿抿了口，突然僵住——這分明是熬煮過的忘川水！蕭淼的金瞳在黑暗中閃爍：“本宮總得知道，你值不值得托付...“
劇痛忽然消散，王絳的掌心貼上她心口。那里空空如也，卻傳來八百年前的心跳：“現在知道了？“
雪夜靜謐，只有彭程的鼾聲在后廚回蕩。案板上未雕完的蘿卜北斗，正悄悄長出情絲纏繞的根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