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溺在粘稠的、冰冷的海底，緩緩上浮。

刺骨的寒意率先喚醒了紅搖的知覺。她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掛滿人頭的枯樹，也不是彌漫死亡的紅霧，而是一片晃動的、帶著奇異淡紅色澤的水面。

水？

她下意識地想坐起，卻牽動了四肢百骸，一股遠超之前的、如同被碾碎后又重組般的酸痛感瞬間席卷全身！她悶哼一聲，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渾身赤裸地浸泡在一個不大的水潭里！

水潭清澈見底，底部是光滑的黑色鵝卵石，潭水卻奇異地泛著淡淡的、如同稀釋血液般的粉紅色澤。寒意正是從這水中滲透進來。她環顧四周，這里似乎是一個隱蔽的山澗角落，嶙峋的石壁環繞，上方垂下一些濕漉漉的藤蔓，隔絕了外界的視線。空氣清新，帶著草木和濕潤巖石的氣息，與黑風嶺那令人作嘔的甜腥味截然不同。

短暫的茫然之后，巨大的羞憤和警惕瞬間攫住了她！

衣服！她的灰布衣服呢？！還有…她的身體！雖然浸泡在冷水中，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里奔涌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澎湃而強橫的力量！這股力量極其陌生，帶著一種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魔性！丹田深處，那片血湖魔元不再僅僅是“湖”，更像是一片洶涌的暗紅之海，魔元精純凝練，洶涌澎湃，比昏迷前強大了何止數倍？！

筑基…六層？！

紅搖被這個感知驚得幾乎窒息！她進入黑風谷時還只是筑基四層！昏迷前那場慘烈的戰斗，那棵掛滿人頭的樹，那個搏動的巨繭…還有…那個如同魔神般降臨的血漿怪物…最后是…紅衣接管身體時那毀滅性的力量爆發…

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回，帶著血腥、恐懼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她立刻明白了！是紅衣！在她昏迷期間，紅衣不僅操控她的身體離開了黑風嶺那地獄般的峽谷，還找到了這處水源清洗，更關鍵的是…紅衣利用那怪物的本源，強行將她的修為拔升到了筑基六層！

“紅衣！”紅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壓抑的憤怒，在識海中響起。她迅速從水潭中站起，冰冷的山風吹過赤裸的肌膚，激起一陣戰栗，更讓她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這具身體，似乎永遠無法真正屬于自己。

視野右下角，那袖珍的紅衣投影慵懶地浮現。她似乎剛剛“飽餐”一頓，心情頗為不錯，赤足虛點，暗紅魔瞳帶著一絲饜足的微光，斜睨著紅搖意識凝聚的虛影。

“醒了？小蟲子。”紅衣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些平日的尖銳刻薄，多了一絲慵懶，“看來本尊賜予的力量，讓你很‘驚喜’？”

“我的衣服呢？”紅搖的聲音冷硬，避開了修為的問題，這是她目前最無法坦然面對的。

“臟了，扔了。”紅衣回答得理所當然，仿佛丟棄一件垃圾，“沾滿了那谷底的污穢和怪物的臭血，留著作甚？”

紅搖沉默地走到水潭邊的巖石旁，那里果然放著一個干凈的、灰撲撲的包裹，和她之前的裝束一模一樣，顯然是紅衣重新準備的。她快速而沉默地穿上衣服，冰冷的布料貼在濕漉漉的肌膚上，稍微驅散了一些寒意和暴露感，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

穿戴整齊，再次抱起那柄灰布包裹的長劍，紅搖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那個怪物…到底是什么東西？”

識海中，紅衣的投影似乎提起了一點興致。她抱著手臂，魔瞳中閃過一絲追憶和…輕蔑。

“那東西？”她嗤笑一聲，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談論低劣造物的口吻，“不過是一個試圖‘破繭’、卻被打斷了儀式的‘劣化子嗣’罷了。”

“‘劣化子嗣’？”紅搖咀嚼著這個詞，心頭寒意更甚。那等恐怖的存在，在紅衣口中竟只是“劣化”？

“哼。”紅衣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它’，或者說‘那棵樹’，是這片黑風嶺一個被混亂、瘋狂和扭曲生機徹底污染的‘東西’。”

“那怪物，就是那樹力量外泄、污染了某些強大生物或修士后，孕育出的畸形產物。它繼承了源頭混亂瘋狂的特質，以及掠奪一切生機以供養自身的本能。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斷吞噬、積累力量，然后嘗試進行‘蛻繭’，試圖從那棵樹脫離，或者…成為新的、弱小的污染源。”自從它結繭的那一天起，作為源頭的樹便會徹底枯死。

“我們遇到的那個，顯然已經積累到了‘蛻繭’的臨界點。它在樹的供養下，利用那些被它吸干精血、掛起來的人頭作為‘養料’和混亂意志的放大器，試圖完成最后的蛻變。可惜…”紅衣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殘酷的快意，“它被你們這群闖入的‘小蟲子’驚擾了。強行破繭，導致本源受損，形態崩潰，力量雖然短時間內因狂暴而提升，卻失去了穩定性和潛力，變成了一個只知道毀滅和吞噬的混亂肉塊。”

“所以…它才會那么瘋狂地攻擊我們？才會強行抽取活人精血？”紅搖回想起那觸目驚心的一幕幕，胃里一陣翻騰。

“不錯。”紅衣肯定了紅搖的猜測，“強行破繭讓它極度虛弱和饑餓，需要大量的精血來彌補本源虧空，穩定形態。你們，就是它眼中現成的‘補品’。”她頓了頓，魔瞳掃過紅搖的身體，意有所指，“若非本尊出手，你這具還算有點潛力的‘容器’，也早成了它恢復力量的資糧，或者…掛在樹上的新‘果實’了。”

紅搖沉默著，紅衣的解釋讓她明白了那怪物的來歷和目的，卻也帶來了更深沉的寒意。一個“劣化子嗣”就如此恐怖，而紅衣，能如此輕易地吞噬掉那怪物，甚至將其作為提升修為的養料，她自身…又究竟是何等層次？

紅搖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著自己包裹在灰布里的手，感受著體內那強大卻冰冷、不屬于她的筑基六層魔元。這力量是用同伴的死亡、怪物的本源、以及更深重的未知恐懼換來的。

她抬起頭，望向山澗外被藤蔓遮掩的天空一角，灰蒙蒙的。黑風嶺的旅程似乎結束了，但一種更大的、無形的陰影，已經籠罩在她心頭。她抱緊了懷中的劍，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屬于“紅搖”自己的東西。

“離開這里。”紅搖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她不再看識海中的紅衣投影，邁開步子，朝著山澗外走去。濕漉漉的頭發貼在額角，背影在嶙峋的石壁間顯得格外單薄，卻又透著一股被逼到絕境后的、沉默的堅韌。

紅衣的投影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身影緩緩淡化消失。

“是該離開了…小蟲子。這‘垃圾堆’的邊緣，暫時沒什么值得留戀的了。”冰冷的聲音在識海留下一句低語，徹底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