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

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社團借來的演出服是淡藍色的紗裙，裙擺上綴著細碎的亮片，在燈光下會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學姐正在給我化妝，她的手指很輕，像羽毛一樣掃過我的臉頰。

“閉眼。“她說。

我閉上眼睛，聽見化妝刷在眼影盤上輕輕掃過的聲音。這聲音讓我想起開學那天，我拖著行李箱走進宿舍時，室友小美正在化妝。她的化妝臺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我甚至叫不出那些東西的名字。

“真好看。“學姐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睜開眼，鏡中的女孩讓我有些陌生。眼線勾勒出上揚的弧度，唇上是淡淡的粉色，頭發被卷成大波浪，垂在肩頭。

這是我第一次化妝。

演出后臺很熱鬧，其他表演者都在說笑。我縮在角落，生怕弄皺了裙子。這條裙子一定很貴，我小心翼翼地撫平裙擺上的褶皺，就像在撫平那些說不出口的自卑。

“下一個節目，《追光者》。“

我深吸一口氣，走上舞臺。燈光打下來的瞬間，我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臺下黑壓壓的一片，我看不清任何人的臉。音樂響起，我輕輕開口：

“如果說你是海上的煙火，我是浪花的泡沫...“

唱著唱著，我忽然想起開學那天。我獨自拖著行李箱，看著其他新生和家人依依惜別。父親因為要照顧生病的爺爺，沒能來送我。我告訴自己沒關系，我已經十八歲了。

“有的愛像陽光傾落...“

副歌部分，我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我想起每個月精打細算的生活費，想起在商場櫥窗前匆匆走過的身影，想起室友們討論新出的口紅時，我默默翻開的課本。

但此刻，站在舞臺上，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發著光的。音樂漸漸進入高潮，我的聲音也越來越堅定：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著光夢游...“

燈光在眼前閃爍，我仿佛看見了自己追逐的那個夢。它或許還很遙遠，但我知道，只要一直向前，總有一天能觸碰到那束光。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掌聲如潮水般涌來。我站在舞臺中央，感受著心跳與掌聲的共鳴。這一刻，我忽然明白，貧窮可以限制我的物質，卻永遠無法限制我對美好的向往。

因為心中有光，所以無所畏懼。

我站在食堂后廚的水槽前，任由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手中的碗碟。十二月的BJ，寒風刺骨，我的手指已經凍得發紅，卻不敢放慢速度。晚餐高峰期剛過，堆積如山的餐具正等著我。

“小林，3號桌收拾一下！“王姐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我擦了擦手，快步走向大廳。3號桌坐著幾個熟悉的面孔，是我的同班同學。我下意識地低下頭，希望他們不要認出我。但已經晚了。

“林曉？“是班長陳晨的聲音，“你在這里打工？“

我僵硬地點點頭，感覺臉頰發燙。手中的抹布被我攥得緊緊的，水珠滴落在鞋面上。我能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看見他們交換的眼神。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背上。

收拾完桌子，我逃也似的跑回后廚。水槽里的碗碟又堆高了一些，我機械地重復著清洗的動作，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掉下來，混進洗碗水中。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著室友們討論即將到來的元旦晚會。小美在試穿新買的裙子，歡快的笑聲在宿舍里回蕩。我把臉埋進枕頭里，想起白天在食堂的場景，喉嚨發緊。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課。走進教室時，原本熱鬧的交談聲突然安靜了一瞬。我低著頭走到最后一排，卻發現座位上放著一個保溫杯。

“給你的。“陳晨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我旁邊，“我看你手都凍紅了。“

我愣住了。保溫杯是粉色的，上面印著一只可愛的小熊。我打開蓋子，熱氣騰騰的紅糖姜茶散發著溫暖的香氣。

“其實...“陳晨壓低聲音，“我昨天在食堂看到你了。如果你需要幫助...“

“不用了。“我打斷他，把保溫杯推回去，“我自己能行。“

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把保溫杯留在了我桌上。

元旦晚會那天，我站在后臺，看著其他表演者化妝、換裝。我穿著自己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這是我最體面的一套衣服。陳晨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遞給我一個紙袋。

“借你的。“他說完就跑了。

我打開紙袋，里面是一條淡藍色的紗裙，和一雙白色小皮鞋。我認得這條裙子，是上次社團演出時借給我的那套。

當我穿著這條裙子上臺時，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看見室友們在臺下朝我揮手，看見陳晨舉著相機在拍照。聚光燈打在我身上，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追光的時刻。

“如果說你是海上的煙火，我是浪花的泡沫...“

唱著唱著，我的視線模糊了。我知道，即使沒有人知道我的困境，即使前路依然艱難，但此刻的溫暖是真實的。這條借來的裙子，這個借來的舞臺，還有那些真誠的掌聲，都是支撐我繼續前行的力量。

演出結束后，我把裙子和鞋子仔細疊好，放進紙袋。陳晨在后臺等我，我搖搖頭：“謝謝你，但我不能要。“

“不是給你的，“他笑了，“是借的。等你以后有錢了，再還我新的。“

我看著他認真的表情，突然笑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毫無負擔地笑。

生活還在繼續，但我知道，即使沒有人知道我的困境，即使前路依然艱難，只要心中有光，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而這束光，不僅來自我自己，更來自那些在我最困難時，依然愿意借我一束光的人。

陳晨開始頻繁出現在食堂。起初他說是來體驗生活，后來又說這里的飯菜便宜。每次他都會在我工作的窗口排隊，即使其他窗口空無一人。

“今天有什么推薦的嗎？“他笑著問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指了指最便宜的素菜窗口：“那邊有特價菜。“

“不要特價菜，“他搖頭，“我要和你吃一樣的。“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飯盒，里面只有米飯和一點咸菜。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那我也要米飯和咸菜。“

就這樣，他成了我的“飯搭子“。每天中午，我們都會坐在食堂最角落的位置，分享著最簡單的飯菜。有時他會“不小心“多打一份肉菜，然后說吃不完非要分我一半。

室友們開始打趣我：“林曉，你的'飯搭子'又來啦！“我紅著臉否認，心里卻泛起一絲甜蜜。

漸漸地，陳晨開始和我一起打工。他笨手笨腳地收拾桌子，經常把湯汁灑得到處都是。王姐說他：“你這孩子，一看就是沒干過活的。“他也不惱，只是笑嘻嘻地說：“我在學習嘛。“

我知道他家境優渥，根本不需要打工。每次我想說什么，他就會轉移話題：“林曉，你看這個碗洗得夠干凈嗎？“或者“明天中午我們吃什么？“

轉眼到了期末，BJ的冬天越發寒冷。一天晚上，陳晨突然說：“我訂了機票，后天回哈爾濱。“

我正擦著桌子，手頓了一下：“這么快啊。“

“嗯，“他低頭擺弄著手中的抹布，“家里催得緊。你呢？什么時候回家？“

“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沒買到票。“

第二天，我請了假，凌晨三點就來到火車站。寒風刺骨，我裹緊單薄的外套，在購票窗口前排起了長隊。天還沒亮，隊伍已經排到了廣場上。我跺著凍僵的腳，看著手機里僅剩的余額，祈禱能買到一張硬座票。

等到天亮，終于輪到我時，售票員卻說：“只有站票了，要嗎？“

我咬了咬牙：“要。“

攥著那張站票，我走出售票大廳。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陳晨發來的消息：“買到票了嗎？“

我拍了張車票的照片發給他。

“站票？“他很快回復，“要站十幾個小時？“

“沒關系，“我打字回復，“能回家就好。“

手機安靜了一會兒，又震動起來：“我在食堂等你。“

我趕到食堂時，陳晨已經在那里了。他面前放著兩個飯盒，看見我來了，連忙招手：“快來，我買了餃子，趁熱吃。“

我坐下，他打開飯盒，熱氣騰騰的餃子香氣撲面而來。

“這是食堂最后一份了，“他遞給我筷子，“你路上帶著吃。“

我鼻子一酸，低頭咬了一口餃子。白菜豬肉餡的餃子在口中化開，溫暖直達心底。

“林曉，“他突然說，“其實我可以改簽機票，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打斷他，“你家人都在等你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從包里拿出一個暖寶寶：“這個你帶著，路上冷。“

我接過暖寶寶，上面還帶著他的體溫。我知道，這個冬天，我不再是一個人。即使要站十幾個小時回家，即使前路依然艱難，但心里那束光，已經足夠溫暖整個寒冬。

我拖著那個已經失去一個輪子的行李箱，在火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艱難前行。箱子的重量讓我不得不時不時停下來歇息，每次停下，都能感受到身后人潮的推搡。

終于擠到候車室，我找了個角落坐下。掏出手機，陳晨發來消息：“上車了嗎？“

“還沒，“我回復，“在等檢票。“

“注意安全，“他很快回復，“到家給我發消息。“

我握緊手機，心里泛起一絲暖意。這時，廣播響起開始檢票的通知。我拖著箱子擠到檢票口，翻找學生證時，心突然涼了半截——學生證不見了。

“快點啊，后面還有人等著呢！“檢票員催促道。

我手忙腳亂地把箱子里的東西都倒出來，書本、衣服散了一地。后面排隊的人發出不耐煩的嘆息聲。我的額頭滲出冷汗，手指顫抖著翻找每一個可能的地方。

“沒有學生證要補全票。“檢票員說。

我咬了咬嘴唇，掏出錢包。補完票，我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站臺。春運的人潮像海浪一樣推著我向前，我死死護住箱子，生怕被人群擠散。

好不容易擠上車，車廂里已經水泄不通。我拖著箱子，在人群中艱難地尋找落腳點。最后，我只能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勉強站穩。這里擠滿了和我一樣的站票乘客，空氣里彌漫著汗水和泡面的味道。

上半夜還好，我靠著車廂壁，聽著周圍人天南地北的閑聊。有人說起家里的年夜飯，有人說起到站后誰來接。我閉上眼睛，想象著媽媽做的紅燒肉，爸爸燉的雞湯。

到了后半夜，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我的腿開始發軟，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車廂里越來越悶熱，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有人擠到廁所里休息，但那里也早已人滿為患。

我蹲下來，把箱子當作凳子。困意一陣陣襲來，我的頭不受控制地往下點。突然，列車一個顛簸，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差點摔倒。

“小姑娘，靠著我睡會兒吧。“旁邊的大叔說。

我感激地點點頭，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雖然姿勢很不舒服，但總算有了個支撐。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看見了陳晨，他站在月臺上朝我揮手，說要陪我一起回家。

“濟寧站到了！“

廣播聲把我驚醒。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拖著箱子擠下車。清晨的寒風撲面而來，我深吸一口氣，聞到了家鄉的味道。

站外，長途汽車站排起了長隊。我又排了一個多小時，才擠上了開往鎮上的大巴。車上依舊擁擠，我抱著箱子，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一個小時后，大巴終于到達鎮上。遠遠地，我就看見了爸爸的身影。他騎著那輛舊摩托車，在寒風中等著我。

“曉曉！“他看見我，連忙過來接我的箱子。

我坐上摩托車后座，緊緊抱住爸爸的腰。寒風呼嘯而過，但我卻感覺無比溫暖。摩托車顛簸在鄉間小路上，熟悉的風景一幕幕掠過。

到家時，媽媽已經等在門口。她穿著那件舊棉襖，手里還拿著鍋鏟。

“快進屋，飯都做好了。“她笑著說。

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油煙味，那是家的味道。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淚水，我緊緊抱住媽媽，感受著她溫暖的懷抱。

“走，吃飯去。“媽媽拉著我的手，“燉了你最愛喝的雞湯。“

我跟著媽媽走進廚房，熱氣騰騰的飯菜香氣撲面而來。我知道，無論外面的世界多么艱難，總有一個地方永遠為我亮著燈。那里有熱騰騰的飯菜，有溫暖的被窩，有最愛我的人。

而那個在遠方默默關心我的人，此刻大概也在回家的路上吧。我掏出手機，給陳晨發了條消息：“我到家了。“

很快，他回復：“好好休息，新年快樂。“

我看著屏幕，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這個冬天，雖然艱難，但因為有了這些溫暖，一切都變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