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七年冬,帝京的雪下的蹊蹺。
雪粒子砸在刑部云牘司的窗欞上,像冤魂叩著生銹的鎖。
謝云疏的指尖撫過《漕運稽核冊》,腕間鎏金算盤的珠子“咔嗒”輕響——
這是她滿月時,父親謝珩親手所贈。算珠內(nèi)壁刻著蠅頭小楷
“玉碎則鳴,算盡乾坤”
最后一筆朱批未干,門外忽起騷動。
七歲謝云疏縮在藏書閣的陰影里,看見父親被鐵鏈拖過中庭,大理寺的燈籠映著雪光,將謝珩官袍上的鶴紋浸滿血污。
謝珩眼中帶著不甘及難舍,喉間嗬嗬作響,突然咬斷舌尖,一口血噴在青磚上——
血珠凝成詭異的符文,像極了謝云疏昨夜臨摹的《九錫禮器圖》。
更聲三響時,周遭寂靜得好似這一夜無事發(fā)生,她摸黑跪到那片血漬前。
雪水混著血水滲入磚縫,指尖觸到一枚硬物——半塊蟠螭玉玨,缺口處還沾著父親的血痂。
“清歡…記住”
暗處傳來母親裴氏嘶啞的嗓音,“玉碎時……往北邙山去”
裴氏咽喉,最后的氣音散在風(fēng)雪里,謝云疏攥緊玉玨狂奔,身后火光沖天而起,將《漕運稽核冊》的灰燼卷上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洞穿夜空,宛如萬千黑蝶。
永熙十七年冬,刑部云牘司。
“謝云疏。”
那道身影略過門檻時,謝云疏的筆尖猛的頓住。這名字像把冰錐刺入骨髓——自謝家滅門后,再無人喚過她的名字。
“殿下認錯人了。”
她盯著案上跳動的燭火,笑得柔和,鎏金算盤貼著腕骨發(fā)涼,
“下官姓沈,單名一個昭字。”
一具“尸首”被擲在謝云疏案前時,刺客耳后的黥印“丙申七”
——正與父親被問斬那日的她所看見的死囚編號如出一轍。
“殿下!“
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崔太傅(崔牧)派人來催襄州田冊——“
話音未落,腐肉中鉆出南疆金線蠱蟲,謝云疏的瞳孔驟然緊縮
——劉崇山外翻的衣襟里,嵌著她親手塞進漕運賬冊的半片紙頁。
“沈文書不妨解釋,“
蕭硯舟的刀刃挑開尸首耳后皮肉,“丙申七“的刺青混著膿血顯露,
“十年前東宮巫蠱案的死囚編號,怎會出現(xiàn)在今夜的刺客身上?“
“下官只懂抄錄,不識刑獄。“
她后退半步,袖中砒霜粉已沾上指尖,“殿下若疑心,不如去問崔太傅?“
“問過了。“蕭硯舟突然輕笑,甩出一卷染血的認罪書,“他說十年前謝家通敵案另有隱情,要我來查永熙七年的《漕運稽核冊》
——巧了,這冊子今夜剛被焚毀。“
燭火爆出“噼啪“一聲。謝云疏看著飄落的灰燼,恍惚又見母親被羽箭貫穿咽喉的畫面。
那夜父親的血在青磚上蜿蜒成符,母親臨死前死死摳著玉玨:“去北邙山…找…“
“喀嚓!“
尸首的右手突然扭曲成詭異角度,淬毒的匕首直刺蕭硯舟后心!
謝云疏本能地甩出腕間算珠,十三枚金珠撞偏刀鋒的剎那,黑子已洞穿刺客眉心。
“十年了,謝家的女兒還是沉不住氣。“
蕭硯舟碾碎指尖蠱蟲,將染血的河工圖拍在案上,“九錫令出天下分——你爹用血畫這讖語時,沒教你怎么活命?“
“教我的人死得太早了。“謝云疏收回算珠,南疆蠱蟲在血泊中劇烈抽搐,“只來得及說,當(dāng)年東宮巫蠱案里——“
她突然貼近他耳畔,“有個孩子被換了襁褓。“蕭硯舟的瞳孔猛地收縮。
窗外傳來三更梆子聲,賣炭翁嘶啞的吆喝刺破雪幕:
“銀絲炭——驅(qū)邪避禍的銀絲炭喲!“
“殿下的祭品該登場了。“
謝云疏將殘玉按進河工圖缺口,朱砂紋路竟與蕭硯舟腰間玉玨完美契合,
“崔牧要用這局送你進詔獄,我要借你的刀掀翻判官的筆——合作,還是殉葬?“
血從交疊的玉玨縫隙滲出,在《九錫禮器圖》上蜿蜒成新的讖文。
十年前父親咬舌噴出的血符,此刻正在他們掌心發(fā)燙。
雪夜深處傳來弓弦繃緊的聲響,而更漏才剛剛滴到子時。
玄色的氅衣挾著降真香,佛珠擦過她耳垂。
降真香混著血腥氣鉆入肺里,那是她三日前在崔太傅書房聞過的味道。
“謝清歡”
那人呢喃著她的表字,碾碎蠱蟲,佛珠擦過她腕間殘玉,
“這場局里,你我都曾是祭品。”
窗外碎雪簌簌,謝云疏忽的想起那夜父親母親咽氣時,喉間滾落的血珠也是這樣砸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