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的青銅劍還插在案幾上,劍柄微微顫動。帳外傳來戰馬不安的嘶鳴,仿佛感應到帳內凝重的氣氛。
“三月?”蒙恬濃眉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劍柄上的纏繩。
陳年——現在應該稱他為扶蘇——緩步走到軍帳門口。晨霧已經散去,露出遠處蜿蜒如巨龍的長城。他深吸一口氣,北地特有的凜冽空氣灌入肺腑,帶著鐵與血的氣息。
“將軍請看。”扶蘇指向長城外廣袤的草原,“匈奴人為何年復一年南下劫掠?”
蒙恬一怔,顯然沒料到話題突然轉變:“自然是為財貨糧食。”
“不全是。“扶蘇轉身,目光如炬,“他們在等。等一個冬天特別漫長、牛羊大批凍死的年份,等我們邊關守軍換防的空隙,等中原王朝內亂的時機。”他手指輕輕敲擊腰間的玉帶鉤,“現在,我們就是獵人,而咸陽城里的那些人,才是急于跳出來的獵物。”
蒙恬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這不像他熟悉的那個滿口仁義的公子。先帝駕崩的消息仿佛一把淬火的鐵錘,將這位文弱公子鍛打出鋒利的棱角。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傳令兵單膝跪地:“報!咸陽使者已過雕陰,明日午時將抵達大營!”
蒙恬臉色驟變:“來得這么快?”他猛地看向扶蘇,“公子,這必是來監督執行詔書的!”
扶蘇卻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正好。將軍,陪我演場戲。”
同一時刻,咸陽宮
胡亥蜷縮在龍椅上,像只受驚的兔子。他手指神經質地拉扯著衣袖的金線,眼睛不斷瞟向殿側垂首而立的趙高。
“老師,扶蘇哥哥真的會…”他的聲音細如蚊吶。
趙高躬身,陰影掩蓋了臉上不屑的冷笑:“陛下放心,詔書上有先帝玉璽,扶蘇公子素來孝順,必不敢違抗。”他向前半步,聲音壓低,“只是蒙恬手握重兵,恐生變故。臣已派王離率五千鐵騎隨后出發,以防不測。”
殿外突然傳來環佩叮當之聲。胡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跳起來:“阿姊!”
陽滋公主一襲素白深衣,發間只簪一朵白絹花。她跪坐在胡亥面前,輕撫弟弟顫抖的手背:“父皇靈柩尚未入土,你便換上十二章紋冕服,不怕天下人議論么?”
趙高眼中寒光一閃:“公主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
“好一個國不可一日無君。”陽滋冷笑,“那為何急詔各地郡守入咸陽?為何連夜更換宮門衛尉?”她突然轉向胡亥,聲音哽咽,“小弟,你看著我的眼睛說,父皇臨終前真的…”
“公主慎言!”趙高厲聲打斷,袖中滑出一卷竹簡,“太醫令的脈案在此,先帝積勞成疾,藥石無靈。公主若不信,可召李斯丞相當面對質。”
陽滋公主死死盯著竹簡上暗紅的封泥,那是用父皇隨身玉印壓出的痕跡。她突然覺得一陣眩暈——那印泥顏色太過鮮艷,仿佛摻了新鮮的血。
上郡軍營
扶蘇將白綾繞在頸間時,帳外突然傳來喧嘩。蒙恬持劍闖入,身后親兵一擁而上制住了咸陽使者。
“大膽!”使者臉色煞白,“爾等要造反不成?”
扶蘇慢條斯理地解下白綾:“回去告訴趙高,本公子要為先帝守孝三月。若他執意相逼…”他忽然將白綾擲到使者臉上,“就讓這綢緞染血之日提前!”
使者狼狽退后,卻被蒙恬的親兵架住雙臂。這位戍邊大將此刻殺氣騰騰:“順便告訴趙高,長城守軍的箭簇,最近總往南邊偏。”
當夜,扶蘇獨坐軍帳,面前攤開從使者身上搜出的密信。燭火搖曳間,他嘴角浮現冷笑。信是趙高寫給使者的,囑咐若扶蘇抗命,立即飛鴿傳書——看來咸陽那邊也做好了武力解決的準備。
“公子。”蒙恬掀帳而入,甲胄上還帶著夜露,“探馬來報,王離的騎兵已到膚施。”
扶蘇并不意外。歷史上王離確實接管了蒙恬的軍隊,只是時間比記載提前了許多。他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了條蜿蜒的線:“直道沿途有多少我們的烽燧?”
“十二處。”蒙恬手指點向幾個關鍵位置,“但王離若走小路…”
“他不會。”扶蘇打斷道,“五千鐵騎走小路太慢。趙高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他忽然壓低聲音,“將軍可記得去年押送來的那些六國貴族?”
蒙恬一愣:“公子是說關在陽周獄的那些?”
扶蘇點頭。歷史上陳勝吳廣起義時,打著的就是楚國項燕和公子扶蘇的旗號。既然要改變命運,不如主動掌握這些棋子。
“挑幾個出身高貴的,悄悄放走。”扶蘇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特別是那個楚國項氏子弟。”
蒙恬倒吸一口涼氣:“這…”
“將軍不是說要赴湯蹈火么?”扶蘇輕笑,“放心,我會讓他們往東南方向逃。”他指向地圖上大澤鄉的位置,那里將成為歷史轉折的第一個火花。
帳外忽然傳來羽箭破空之聲。扶蘇猛地撲滅蠟燭,幾乎同時,一支箭穿透帳布釘在他剛才坐的位置上。箭尾系著片青色羽毛,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蒙恬暴怒欲追,卻被扶蘇攔住。他取下箭上的絹布,上面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像是星象圖,又像某種密文。最下方有個小小的陰陽魚標記。
“陰陽家…”
扶蘇喃喃自語。這個在秦始皇時期活躍的神秘學派,歷史上隨著秦朝滅亡而銷聲匿跡。現在他們突然出現,是敵是友?
遠處山崖上,一抹青色身影悄然隱入黑暗。夜風吹起她的面紗,露出下頜處火焰狀的紅色胎記。
三日后,咸陽
李斯盯著案幾上的密報,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竹簡上寥寥數字卻重若千鈞:扶蘇未死,楚囚逃脫。
“趙府令!”他猛地拍案而起,“這就是你說的萬無一失?”
趙高陰鷙的目光掃過竹簡,突然冷笑:“丞相急什么?扶蘇活著更好。”他袖中滑出另一卷竹簡,“這是南海郡守的急報,百越部落正在集結。”
李斯瞳孔驟縮。他太了解趙高的手段了——這是要借外患轉移內憂。果然,趙高接下來的話讓他如墜冰窟:“請陛下下詔,征發閭左戍邊。先從楚地開始。”
殿外驚雷炸響,初夏的第一場暴雨傾盆而下。雨幕中,咸陽宮的檐鈴瘋狂擺動,仿佛無數冤魂在同時嗚咽。
上郡軍營
扶蘇望著南方天際的陰云,心中默算時日。歷史正在加速——本該兩年后的大澤鄉起義,恐怕會提前爆發。
“公子。”蒙恬匆匆走來,臉色凝重,“剛收到消息,陛下下詔征發楚地貧民戍邊。”
扶蘇握緊拳頭。胡亥和趙高比他想象的更愚蠢,這么迫不及待地自掘墳墓。他轉向蒙恬:“我們的人到哪了?”
“已混入戍卒隊伍。“蒙恬低聲道,“按公子吩咐,專挑會狐鳴的。”
暴雨突然降臨。扶蘇站在雨中,任憑冰涼的雨水打濕衣衫。他知道,這場雨會沖垮大澤鄉的道路,成為戍卒誤期的借口;而那些“魚腹丹書“、“篝火狐鳴“的把戲,將點燃反抗的烈焰。
雨幕深處,似乎傳來遙遠的雷聲。扶蘇不知道那究竟是雷鳴,還是歷史車輪轉向的轟鳴。
一名親兵突然跑來:“報!營外有個女子求見,說是…說是公子的故人。”
扶蘇皺眉。當他看到雨中那抹青色身影時,瞳孔驟然收縮——正是那晚山崖上的神秘人。女子揭下面紗,下頜的火焰胎記在閃電照耀下宛如活物。
“陰陽家,青鸞。”她行禮時腰間玉鈴輕響,“特來為公子獻上——”她展開一卷星圖,“天命。”
星圖上,北斗七星的位置被人用朱砂標出詭異的軌跡。扶蘇突然想起那晚箭上的密文,寒意順著脊背攀升——這不是普通星象圖,而是精準標注了未來三個月的重要天象。
青鸞的聲音混在雨聲中,帶著詭異的韻律:“熒惑守心,七月現;彗星襲月,九月顯。當蒼龍七宿移至鶉火之位,就是公子南面稱尊之時。”
一道閃電劈落,照亮扶蘇震驚的臉。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改變的不僅是扶蘇的命運,更是撬動了某種更龐大的歷史因果。而眼前這個神秘女子,似乎早就預見了一切。
雨越下越大,遠處的長城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宛如一條即將蘇醒的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