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越人群離開時,鷗司沃因為心不在焉,或者宿醉未醒,不小心撞倒了一個瘸腿的婦人。
“噢!真不好意思,女士,我……”他急忙把她扶起來,撿起她帶的軟木拐杖。
貝利爾看了他們倆一眼。
婦人站起來,皺緊了眉頭仰視鷗司沃,目光又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圣職者,什么話也沒說,并不禮貌地接過手杖,憤憤地走開了。
鷗司沃望著她佝僂離去的背影撓了撓頭,沙利文一個環抱扣住他的肩膀,示意快點離去。
三人接下來的目的地是那位來“報案”的農婦的家,距離城鎮還有些路程,貝利爾先回修道院騎了馬出來,不然回來時可能太陽就落山了。到達農婦家門外,遠遠的就看見漆黑的魂招,隨風嘶吼著飄蕩在房頂上空。
“你們倆別說話。”貝利爾提前叮囑道。
走進屋內,婦人強忍著悲痛與三人一陣寒暄,夸贊他們年輕有為,還都長得斯文又精神。農夫約翰給圣職者們準備了牛奶,還打算上點面包,但被貝利爾謝絕了。
他直入主題道,“我想知道這件事情更多的細節,他們兩個都是被鋒利的銳器割喉而亡的,對嗎?”
約翰點點頭,緊緊抓住妻子的手,低沉的嗓音自顧自開始說道,“她們母女倆,每天早出晚歸,回來時都非常疲憊,但我們對生活很滿意,沒什么好抱怨的,”說到這里他溫柔地看妻子一眼,“前陣子,女兒突然每天都帶回家一些東西,集市上買的,都是些好看的陶瓷和布匹,我們這樣的家庭很難消費得起的。我們問她,她只說工資漲了,其他的怎么問都不肯說。”
“對,”婦人開口說道,“但我們怎么都放不下心,就在某一天上工,她要出門的時候,偷偷跟上她去,結果就看到了那小子……他對我女兒……”她的聲音又漸哽咽,“還在馬車外面,便動手動腳,不知上了那車里,還做了什么!”
鷗司沃聽得義憤填膺,當場就捶足而起,大聲說要為女孩討個公道。
貝利爾無奈地拉著他坐下。
沙利梵是行動派,早已在屋里看到不少做工精美的餐具,還有些金屬餐刀和勺子。她拿過來給貝利爾一一過目,然后放回原處。貝利爾微微蹙眉,仿佛是察覺到了異樣。他又示意沙利梵去外面田里看看。
“夫人您的這件衣服,也是您女兒買回來的嗎?”貝利爾注意到婦人今天穿的長裙也十分艷麗,用綠色和黃色的染料染了大條紋。
“——是,是的,”婦人刻意地站起來,把衣服拉平了展示,“但我平常都不穿,只是最近服喪會穿,畢竟是女兒買的……”
貝利爾輕輕點頭表示理解,“您二位現在的猜想是,紡車屋老板的兒子殺了您女兒?”
夫妻倆對視一眼,迷茫地轉過頭來,婦人道,“我、我不清楚,那小子不是也死了嗎,雖然肯定也是死有余辜……但是我也不確定,我們不知道。”
貝利爾也不再多問,將桌上牛奶一飲而盡,象征性在屋里檢查一圈后,與鷗司沃一起出門。
沙利梵看到兩人出來,從遠處的田埂跑回來。貝利爾示意鷗司沃拖住夫妻倆,讓他們帶著他介紹一下四周的地形,自己則與沙利梵接頭。
“這家人的田地比我想象中大得多,根本不是那婦人說的那么回事,”沙利梵湊近貝利爾小聲說道,“這么大的農田,只有他一個農夫哪忙得過來,還能讓老婆女兒去鎮上進一步創收?我不信。”
“所以你調查的結果如何?”
沙利梵自信地笑道,“從這里——往前走,不到一里地,還有一戶人,門上也掛著一塊魂招,我估計是戶佃農,他們的經濟條件根本就是好得不得了。”
“嗯,那家里有人嗎?”貝利爾問。
“沒有,敲半天門了。”
“……沒事,我心里已經有數了,一會兒假裝要走,實際咱們就在這里等佃戶回來。”貝利爾胸有成竹地轉身走回去。
“噢,還有,”沙利梵叫住他,用手指指農戶屋子的外墻,“那屋里外面有打斗的痕跡。”
貝利爾走到近處細看,木質的房梁和墻壁果然有些劃痕和撞擊坑,不過看起來并不是最近產生的,看老化程度,應該是一年前左右的事了。
農夫的家在一座小山腳下,附近約莫二十畝的土地都是他家的,還用蜿蜒的小路劃了個圈。
辭別了夫婦二人,三人假意騎馬離開,實則把這附近的土地走了個遍,然后又回到他家不遠處,等待佃戶歸來。天色漸暗,鷗司沃和沙利文已經主動撿拾起柴火,準備生火照明了。
“修道院那邊不要緊嗎?”鷗司沃熱心腸地問道。
“他們哪還有能教我的東西,那些經文我都能倒著背了,我的筆記多到能發給班上每個人一本,大家都不用抄書背書了。”沙利梵自豪道,“等這些天忙完了,我就再去伊斯特戴爾考試,當上誦經員或者驅魔師,大人應該就沒話說了吧。”
“真羨慕,腦子好使的人應該沒什么煩惱吧。”鷗司沃道。
“只有你這腦子才會這么想。”貝利爾從馬上下來插話道,“別烤火了,拿上火把,人回來了。”
“您已經看見了?”沙利梵問道。
“對,猜猜是誰,”貝利爾給鷗司沃投來打趣的眼神,“怪不得天都黑了才回來。”
三人一路小跑,來到那佃戶家門口,透過屋內昏暗的燭火,鷗司沃許久才確認,“這不就是白天鎮上撞我的那個老太太嗎。”
貝利爾說道,“她的拐杖不是正常材料,是一種軟木,不能很好的支撐斷腿,所以白天一碰就倒,應該是那個農夫弄來折磨她……拄著拐走這么遠往返鎮上,看來她對這件事也十分堅持,或許在她這里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說罷他深吸一口氣,敲響了房門。
老婦人就坐在椅子上伸手把門打開,貝利爾禮貌地鞠躬打招呼,他看到屋子很小,比從外頭看還小一圈,老人坐在屋子正中間基本就能夠著四周所有東西。
“您好,老人家,我們是——”
“我跟你們一天了,還不知道你們是誰。”老人的語氣并不友善。
貝利爾尷尬地笑笑,向老人說出自己的猜想,“您與您的雇主,自由農約翰,是否有什么過節?”
老婦人厭煩地說,“你看看我的樣子,看看我家,像是那個睡在金山銀山里的約翰家的佃農嗎?”
貝利爾若有所思地打量這位老人,如她所言,她的生活就被困在這牢獄一般的屋子里,黃泥墻散發出令人絕望的濕氣,僅剩的貼在桌上燒得扁平的燭火是唯一的希望之光,老人盯著這火,盯著它映照出的黑與白。
“他家其實非常富裕吧?”
“他?”老婦人頓時一陣冒火,“輔祭大人,你們在城里的生活一定順風順水吧?我這老骨頭,幾年沒有離開過土地了,即便如此還是要給他干活,我的兒子,女兒,孫子,哪個沒有被他敲骨吸髓,我們家的噩夢,與我今天進城看見的,你們井然有序的生活,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不過一切終有報應,真如業神所述,我相信他們的報應還沒有結束。”
她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您知道殺了他女兒的是誰嗎?”貝利爾聽出了信息。
老婦人遲遲沒有開口,而是低下頭,緊緊閉上了眼,許久之后又遲疑地看向貝利爾。
貝利爾輕蹙眉頭,嚴肅認真的神情一點點敲動老人的心門。
“我不能告訴你。”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但這一切終會有結果的,你也同我一起等待吧,輔祭。”
沙利梵看到貝利爾板著臉從屋里出來,叫醒補覺的鷗司沃。
“怎么樣?”
“我猜,兇手做了她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所以她愿意為其保守秘密吧。他們之間已經,形成默契了,”貝利爾嘆氣道,“她家里其他人應該也是約翰害死的。”
“啊?”鷗司沃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沙利梵嘲笑道,“某些人剛才還說要討回公道呢。”
“回去吧,明天我要去申請一些資料,如果我沒猜錯,接下來要做的就只剩下兇手的身份了。”貝利爾仰望星空,示意二人把馬牽回來,自己則狠狠伸了個懶腰,放松一整日的疲憊。
“大、大人,馬沒了——”鷗司沃冒冒失失地跑過來叫喊道。
“什么?”
貝利爾難以置信地跟上去,將火把湊近,看到拴馬的地方只剩下被砍斷的韁繩,和一些雜亂的蹄鐵印。他恍然轉頭,遠遠地看見原本燭火通明的約翰家此時竟漆黑如夜,大門也敞開著在風中搖擺。
鷗司沃立即飛奔過去,四處檢查一陣后,失望又無奈地回來,“人估計已經騎著我們的馬跑了。”
“這鄉下地方民風也太淳樸了吧!教會的馬也敢偷?”沙利梵憤怒道。
貝利爾扁著嘴,一個勁搖頭。
良久,他原地蹲下,示意兩人照亮他的身后,“接下來你們要忘記你們看見的東西,不許記到腦子里。”隨后他輕輕敲擊幾下自己面前的影子。
兩人面面相覷。
霎時間,一個人影竟然從影子里緩緩升起,冒出半個頭來,把兄弟倆嚇一大跳。
“什、什么東西!”
那雙椹紫色的瞳孔,如同虛空的凝視。
“帶我們回去。”貝利爾輕言道。
那雙眼睛縮回影子里,頓時地面上的黑影升起,像是幾塊幕布一般將三人包裹住,隨即縮小,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