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碎**
卯時三刻,竹露順著葉脈滾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水痕。沈玉桃提著鵝黃羅裙疾奔,繡鞋碾碎滿地晨光,驚起枝頭兩只畫眉。
“小姐!“春杏提著食盒在后頭追趕,鬢發散亂如風中柳絮,“前頭是禁苑,去不得啊!“
沈玉桃倏然駐足,藕荷色披帛掛在竹枝上簌簌作響。
她仰頭望著丈許高的青磚墻,琉璃瓦在朝陽下泛著金紅光澤,隱約有潺潺水聲自墻內傳來。
“你聽?!八谄鹉_尖,杏眼里躍動著狡黠的光,“這水聲清透如碎玉,定是引自驪山的溫泉?!?/p>
春杏還未來得及驚呼,就見自家小姐踩著墻邊歪脖老松,像只靈巧的云雀翻上墻頭。
晨風掀起少女輕紗裙裾,露出綴著珍珠的軟緞繡鞋,鞋尖那對金絲蝶正振翅欲飛。
水霧撲面而來時,沈玉桃終于知道何為樂極生悲。
**芙蓉亂**
月洞門內云蒸霞蔚,半池春水映著漫天朝霞。玄色錦袍隨意搭在白玉欄上,金線蟠龍紋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沈玉桃的指尖還攥著片竹葉,整個人卻已僵成石像。
水聲忽止。
男人自氤氳中起身,水珠順著肌理分明的脊背滾落。左肩猙獰的刀疤橫貫琵琶骨,卻更襯得寬肩窄腰宛如戰神塑像。當他側身取帕時,沈玉桃終于看清那張臉——眉如墨畫,眼似寒星,薄唇抿成凌厲的線,正是當朝最年輕的親王蕭青衍。
“誰?“
浸著寒意的嗓音驚破凝滯的空氣。沈玉桃慌亂后退,卻踩到松動的瓦片。伴隨著春杏的尖叫,她如折翼的蝶墜入溫泉池,激起的水花驚散滿庭晨霧。
龍涎香混著藥草氣息裹住口鼻,沈玉桃的手正按在對方腰腹。掌心傳來熾熱的體溫,驚得她慌忙抬頭,唇瓣卻擦過男人凸起的喉結。
“放肆!“
鐵鉗般的手扼住她脖頸,沈玉桃在窒息中瞥見蕭青衍眼底的殺意。水波蕩漾間,腰間玉佩突然滑落,青玉雕成的并蒂蓮在池底幽幽發光。
蕭青衍瞳孔驟縮。
十年前幽州驛站,漫天箭雨中,那個往他嘴里塞糖人的小姑娘,腰間也系著這樣的玉佩。記憶里沾血的芙蓉酥與眼前少女緋紅的面容倏然重疊。
“王爺恕罪!“春杏的哭喊自墻外傳來,“我家小姐是戶部尚書沈巍嫡女,絕非刺客!“
指間力道驟松,沈玉桃劇烈咳嗽著蜷縮成團。浸透的輕紗襦裙緊貼著玲瓏曲線,芙蓉色抹胸上金線繡的纏枝蓮隨喘息起伏,竟比滿池紅蓮還要艷上三分。
蕭青衍喉結微動,扯過錦袍將人裹?。骸吧蚣倚〗闵藐J親王府邸,該當何罪?“
“我...我是追貓...“沈玉桃胡亂指向墻頭,卻見那只通體雪白的獅子貓正優雅踱過屋脊,碧綠眼瞳里滿是譏誚。
輕笑自頭頂傳來,帶著胸腔細微震動。沈玉桃這才驚覺自己還被圈在男人懷中,水汽凝結在他鴉羽般的長睫上,垂眸時竟透出幾分溫柔錯覺。
“既是追貓——“蕭青衍突然將人打橫抱起,“便請沈小姐暫住王府,待本王查清是否真有這只靈貓?!?/p>
**朱閣深**
沈玉桃被安置在臨水閣時,日頭才剛攀上飛檐。四個青衣婢女捧著云錦新衣魚貫而入,為首的女官眉眼冷若霜雪:“奴婢驚蟄,奉王爺命侍奉姑娘?!?/p>
“我要見王爺!“沈玉桃揪緊仍沾著龍涎香的錦袍,“這是誤會...“
驚蟄忽然逼近,指尖寒光閃過。沈玉桃鬢邊青絲飄落,耳畔傳來淬毒般的低語:“上一個在溫泉池勾引王爺的舞姬,如今墳頭草已三尺高了。“
菱花窗外忽起喧嘩,玄色衣角拂過朱漆欄桿。蕭青衍負手立在廊下,晨光為他鍍上金邊:“驚蟄,去取凝玉膏?!?/p>
待侍女退下,他徑自踏入內室。沈玉桃慌忙后退,后腰撞上紫檀妝臺,疼得淚光盈盈。蕭青衍卻俯身拾起她慌亂中踢落的繡鞋,掌心托著珍珠顫動的鞋面。
“抬腳?!?/p>
沈玉桃怔怔望著位高權重的親王單膝觸地,修長手指握住她沾了泥污的足踝。溫熱的帕子細細擦拭腳背,他垂眸時額前碎發掃過她膝頭,癢得心尖發顫。
“十年過去,還是這般冒失。“蕭青衍突然開口,自懷中取出一物。
褪色的糖人在他掌心瑩瑩生輝,琥珀色的飴糖已有些融化,卻仍能辨出是只憨態可掬的玉兔。沈玉桃驀然瞪大雙眼,記憶如潮水漫涌——那年上元燈會,她偷溜出府遇見的重傷少年,原是他!
窗外忽有破空聲襲來,蕭青衍旋身將人護在懷中。三枚淬毒銀釘擦著他手臂釘入屏風,孔雀翎羽應聲而落。
“待著別動?!笆捛嘌艹断潞煄は祹⑺`在床頭,指尖拂過她驚惶的眉眼,“這筆賬,等回來再算?!?/p>
**夜未央**
更漏滴到子時,沈玉桃悄悄解開腕間綢帶。白日遇刺的混亂中,她偷藏了半塊打碎的瓷枕。正要翻窗,卻見驚蟄提著食盒穿過月洞門。
“...在杏仁羹里下毒,當真能扳倒沈家?“
“王爺吩咐了,定要坐實沈玉桃通敵之罪...“
沈玉桃如墜冰窟,指尖瓷片深深陷入掌心。她摸向腰間,卻發現玉佩不知所蹤。窗外忽有熟悉的雪影掠過,白日那只獅子貓叼著青玉佩跳上窗臺,碧眼幽幽如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