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朱雀七宿。

翼宿，涅槃池秘境。

厭火國。

凌綰月跪在青銅祭壇上，鴉青色長發(fā)以北斗七曜銀鏈束成高馬尾，額前垂落兩縷赤金的發(fā)絲。

發(fā)間別著危月燕尾羽煉化的骨簪，簪頭懸著微型二十八宿羅盤。

她的一雙丹鳳眼淡淡地看著族老將燃燒的蓍草扔進九嬰骨鼎。

鼎中赤漿沸騰，十二串隕星瓔珞在祭臺之上叮咚作響——這是巫族圣女祭祀儀式。

蒼青色的月光流淌在青銅祭壇上，十二根夔紋銅柱在子夜時分泛著幽藍的光暈。

鼎中青焰忽然竄起三尺，將長老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時辰到了。”

族老枯瘦的手捏著一束蓍草，草葉上還沾著從歸墟深處采來的晨露。

他將蓍草扔進祭壇中央的九嬰骨鼎，鼎身立刻泛起細碎的火星——這鼎是以九頭蛇怪的脊椎骨熔鑄而成，鼎沿鑲嵌的十二枚獸骨。

“嗤——”

蓍草遇熱爆裂，騰起的青焰舔著鼎口，將族老布滿皺紋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老人喉間滾動著古巫語，聲音像砂紙磨過青銅：

“井木犴歸位，翼火蛇守關……啟星門，迎朱雀神君。”

十二串隕星瓔珞突然無風自動，掛在銅柱頂端的瓔珞珠子碰撞，發(fā)出清越如鐘磬的聲響。

祭壇下方，數(shù)千身著麻衣的巫族百姓額頭緊貼著刻滿禱文的黑曜石地面，神情虔誠且嚴肅。

凌綰月垂眸看著鼎中跳動的青焰。

按照祖訓，此刻火焰應化作朱雀虛影，繞鼎三匝后方能開啟星門。

星門是巫族得以借三垣之力的根本，千百年來，巫族一直靠此修煉。

可今日的青焰卻透著股說不出的焦躁，火苗尖端泛著詭異的赤紅，像某種壓抑的血光。

她下意識摸了摸發(fā)間的骨簪，簪頭的二十八宿羅盤上，翼宿的刻度正在微微發(fā)燙。

“不對勁。”

念頭剛起，鼻尖突然鉆進一縷焦糊味。

不是蓍草燃燒的清香，而是……星砂被灼透的味道。

凌綰月猛地抬頭，視線撞向懸在鼎上方的翼宿星盤—本該隨著祭詞順時針旋轉，此刻卻像被無形的手擰動，正死死地逆時針倒轉！

“噼啪！”

第一枚星砂在星盤邊緣爆裂，火星濺在青銅祭壇上，竟燒出細小的黑洞。

緊接著是第二枚、第三枚……

二十八枚星砂接連炸開，飛濺的星火落在祭臺邊緣，竟像活物般啃噬著堅硬的青銅，發(fā)出指甲刮過玻璃似的尖銳聲響。

“不好！”

凌綰月心臟驟然縮緊。

星砂是厭火國的根基，也是祭祀儀式的“引信”，萬年來從無異常。

可今日，這些凝結著星宿之力的星砂，竟像是被某種力量點燃的炸藥！

鼎中青焰突然暴漲三尺，不再是溫順的光河，而是化作千萬只振翅的火鴉，尖嘯著沖上夜空。

祭壇四周的十二根青銅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fā)紅，柱身上雕刻的饕餮紋路在高溫中扭曲、蠕動，竟化作一張張痛苦嘶吼的人臉，仿佛有無數(shù)冤魂要從銅柱里掙脫出來。

“結陣！”

凌綰月幾乎是本能地拔下發(fā)間的骨簪，指尖在唇間一咬，殷紅的血珠立刻滾落在簪頭。

她反手將骨簪指向九嬰骨鼎，口中疾念咒文，鮮血順著簪身流淌，在空中勾勒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咒印——這是巫族秘傳的“鎖星咒”，專克星宿異動。

赤金咒印如活蛇般圍著失控的青焰盤旋，越轉越快，漸漸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眼看咒印就要收緊，將暴烈的火焰絞殺在網(wǎng)中，那青焰卻猛地暴漲，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金色的咒印竟像遇水的沙畫般，瞬間被灼燒殆盡！

“噗——”

咒印反噬的力道撞在胸口，凌綰月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濺在祭臺上。

血珠落在滾燙的青銅上，瞬間蒸發(fā)成白煙，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卻死死盯著鼎中那團越發(fā)狂躁的青焰——

能輕易破掉鎖星咒，這絕不是普通的星力暴走。

“圣女！”

祭壇東側，三位身著朱紅祭袍的長老同時起身。

為首的土行長老握著一柄青銅鈴，鈴身刻滿鎮(zhèn)地符文，他猛地搖動銅鈴，祭壇地面立刻隆起數(shù)道土墻，試圖將骨鼎與外界隔絕。

可那些赤紅的火焰卻像有生命般，順著土墻的縫隙鉆透，“轟”的一聲將土墻燒得通紅，熱浪逼得土行長老連連后退，鬢角的白發(fā)已被燎成焦黑。

“木來承！”

西側的木行長老揮動玄木杖，杖頭綻放出翠綠的光華，數(shù)株碗口粗的星藤破土而出，朝著骨鼎纏繞而去。

這星藤是用朱雀七宿的余燼培育的靈植，本可克制火焰，可此刻剛觸到青焰，藤葉便瞬間卷曲焦枯，火苗順著藤蔓反撲，竟在木行長老的袖口燃起幽火。

老人驚呼著拍打，卻見那火焰沾膚即燃，疼得他悶哼一聲，連忙掐訣斷去半只衣袖，露出的小臂已燙出細密的燎泡。

“水來覆！”

北側的水行長老將腰間的葫蘆拋向空中，葫蘆口傾瀉出瀑布般的水流，沖擊在青焰上卻發(fā)出“嗤嗤”的聲響，水汽蒸騰間，火勢非但沒減，反而借著水汽的掩護，偷偷舔舐著祭壇邊緣的星砂，引得更多星火爆裂開來。

老人急得滿臉通紅，額上青筋暴起，可任他如何催動靈力，水流一靠近鼎口便被蒸騰成白霧，連半分涼意都透不進那團赤紅。

祭壇下方的百姓早已亂作一團。

起初還有人跪在地上叩拜祖靈，可當看到三位長老接連失利，火鴉已撲到祭壇邊緣時，恐慌徹底撕碎了敬畏。

有人抱著孩子蜷縮在地，用衣袖護住頭臉，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有人朝著祠堂的方向爬行，口中哭喊著“祖靈救命”，卻被飛濺的火星燙得翻滾哀嚎。

更有人試圖沖上祭壇，卻被青銅柱散發(fā)的熱浪逼退，只能眼睜睜看著火鴉掠過頭頂，將遠處的草屋點燃。

“都別動！”土行長老嘶吼著穩(wěn)住身形，銅鈴在他掌心震得發(fā)燙，

“這不是普通的火，是……是熒惑兇焰！”

“熒惑？”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抽氣聲。

那是刻在巫族骨血里的禁忌，是北斗九君被鎮(zhèn)壓后化作的災星，傳說其火焰能焚盡一切生機。

就在這時，一道赤紅的火舌突然從鼎中竄出，直撲離得最近的木行長老。

老人躲閃不及，玄木杖被火舌舔中，瞬間化作焦炭，整個人被氣浪掀飛，重重撞在青銅柱上，喉頭涌出的鮮血染紅了柱身的饕餮紋。

“長老！”

“完了……連長老都擋不住……”

絕望的哭喊聲浪席卷了整個祭壇。

凌綰月扶著滾燙的鼎沿勉強站起，看著三位長老或傷或退，看著百姓們在火海中掙扎，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謂的巫族力量，在真正的天威面前竟如此脆弱。

“小月亮，別動！”

族老的聲音突然穿透嘈雜的驚惶，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人的白眉在熱浪中卷曲，銀須卻根根繃直，手中的蛇首法杖突然泛起蒼藍的青光。

他閉目誦念著冗長的巫咒，聲音像古老的鐘磬，壓過了火焰的咆哮，祭壇四周的露水突然憑空升起，在骨鼎上方凝結成晶瑩的冰棱結界。

“族老！”凌綰月看著老人顫抖的肩膀，心中一緊。

她知道，族老要動用“北冥歸藏”了——那是消耗壽元換取水系神力的禁術，不到滅族關頭絕不可用。

老人從獸皮祭袍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龜甲，甲片上布滿細密的裂紋，卻隱隱泛著水光。

這是用玄冥寒潭的玄龜背甲煉制的法器，內(nèi)封印著三江之水。

族老將龜甲往空中一拋，甲片驟然碎裂，化作一條銀色水龍，順著青銅柱上的云雷紋盤旋而上，發(fā)出震耳的龍吟。

“北冥歸藏，以水鎮(zhèn)火！”

族老將手掌按在胸口，原本琥珀色的瞳孔瞬間爬滿霜花。

九嬰骨鼎內(nèi)翻涌的青焰被水霧籠罩，水龍穿梭其間，每一次擺尾都帶起漫天水珠，在鼎身外織成九重水幕。

祭壇下方的百姓們忽然聽見悠遠的浪潮聲，仿佛整個厭火國的水汽都被族老引到了祭壇之上。

那些原本慌亂的人群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看著老人佝僂的背脊在青光中微微顫抖，仿佛那瘦弱的身軀里，正藏著一片汪洋。

青焰在水幕中掙扎、咆哮，卻始終無法突破那層看似脆弱的水幕。

青銅柱上的饕餮人臉漸漸平息，重新化作冰冷的紋路。

凌綰月松了口氣，正要上前扶住族老，卻見鼎中火舌再次暴漲，這一次不再是向上沖擊，而是猛地向內(nèi)收縮，化作一顆赤紅的光球，狠狠撞在水幕中央！

“咔嚓。”

一聲細微的碎裂聲響起。

族老腕間那條浸泡過千年寒潭水的鮫綃突然自行解落，在空中舒展成一張巨網(wǎng)。

這是巫族的圣物，每一根絲線都浸染過北斗星光，此刻卻在赤紅光球的沖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繃——”

鮫綃巨網(wǎng)猛地收緊，將那顆赤紅光球溫柔地包裹起來。

水幕與鮫綃交織，形成一層琥珀色的繭，失控的火焰終于在水月光華中漸漸收斂，最終凝成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蓮，靜靜懸浮在九嬰骨鼎中。

族老緩緩睜開眼，瞳孔中的霜花漸漸褪去，露出底下的疲憊與蒼老。

他的銀發(fā)不知何時已變得雪白，像落滿了昆侖山巔的初雪，連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凈。

“暫時……壓住了。”

老人聲音嘶啞，扶著蛇首法杖的手微微顫抖。

凌綰月連忙上前，伸手想扶住他，卻見族老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望向祭壇之外的厭火國。

老人的瞳孔驟然收縮，原本稍有緩和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凌綰月心頭一沉，猛地回頭。

只見剛才還只是在祭壇上空翻騰的火鴉，不知何時已蔓延到整個厭火國。

遠處的村落燃起熊熊大火，沖天的煙柱扭曲著刺入夜空，連涅槃池的池水都在沸騰、冒泡，池邊的古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碳化。

更可怕的是，夜空正在……皸裂。

原本星辰密布的天幕，此刻像一塊被敲碎的琉璃，布滿了蛛網(wǎng)狀的赤紅裂縫。

裂縫中滲出粘稠如蜜的赤金色光漿，那是被點燃的星河之力，正順著裂縫傾瀉而下，落在地上便燒出一個個冒著青煙的深坑。

祭祀儀式失控，引發(fā)的不僅是祭壇的災難，更是整個翼宿秘境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