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阿爹！”
凄厲的哭喊從祭壇下方傳來。
凌綰月低頭，看見原本跪拜的百姓已亂作一團，有人朝著自家村落的方向狂奔，卻沒跑幾步就被從天而降的赤金光漿掃中，瞬間化作一團燃燒的火球。
有人試圖爬上祭壇尋求庇護，卻被青銅柱散發的高溫燙得慘叫連連。
混亂中，凌綰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住在村頭的阿嬤正抱著三歲的小孫子，跌跌撞撞地奔向祠堂方向。
祠堂是厭火國最古老的建筑，據說供奉著初代巫祝的靈位，能抵擋災禍。
可當阿嬤跑到祠堂石階前時，那些堅硬的黑曜石臺階竟像融化的黃油般，漸漸化作赤紅的巖漿。
“啊——”
阿嬤被燙得慘叫一聲，抱著孩子的手卻絲毫未松。
她回頭望了一眼熊熊燃燒的家園，又看了看懷中嚇得大哭的孫子，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在巖漿漫過腳面的瞬間，她猛地將孩子朝著祭壇方向拋來，自己卻不慎跌入星火灼出的地裂。
“不——！”
凌綰月目眥欲裂，想要沖過去接住孩子，卻被一股無形的熱浪推開。
那孩子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最終落在祭壇邊緣，被族老甩出的水幕接住。
而墜入地裂的阿嬤，在身體被巖漿吞噬的前一刻，指尖還保持著托舉的姿勢——那具瞬息碳化的軀體，竟被高溫澆鑄成一尊永恒悲愴的青銅像，凝固在地裂邊緣。
官道上，一輛逃難的馬車突然停滯不前。
拉車的騾馬前蹄剛踏入一片赤金光漿，便發出凄厲的嘶鳴，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玉化，最終變成兩尊翠色的雕塑，眼中還凝固著驚恐的神色。
車轅的縫隙里鉆出燃燒的星藤，藤蔓像毒蛇般纏繞住車廂，將里面哭喊的婦人、流淚的書生一一纏緊，最終連人帶車都被裹成琥珀色的繭俑，懸在半空緩緩燃燒。
“星力……正在反噬這片土地?！?/p>
族老的聲音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他指著天空中不斷擴大的裂縫。
“翼宿星盤逆轉，引來了涅槃池的本源之火，這不是天災，是……天罰?！?/p>
凌綰月死死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火海中掙扎、倒下，看著世代居住的家園化作焦土，一股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淹沒了她。
作為巫族百年不遇的圣女，她從小就被教導要守護族人，要成為厭火國的支柱。
可此刻，她引以為傲的力量在這場災難面前，竟如此渺小。
“為什么……會這樣？”
她聲音發顫，目光落在九嬰骨鼎中那朵看似平靜的青蓮上，“祭祀儀式從無差錯，翼宿星盤更是祖上傳下的法器……”
話音未落，鼎中的青蓮突然劇烈顫抖，花瓣邊緣再次泛起赤紅。
族老臉色一變，連忙抬手結印，可這一次，他的指尖剛觸及水幕，便被一股灼熱的氣浪彈開。
“噗——”
老人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黑血。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原本布滿壽紋的手掌此刻竟像被烈火燎過，皮膚干枯發脆，輕輕一碰就落下細碎的粉末。
“族老！”
凌綰月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才發現老人腕間代表巫祝壽命的月紋繩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節節斷裂——
“沒用了……”
族老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睛望著燃燒的村落，淚水順著皺紋滑落，
“星盤里藏著的，不是翼宿之力，是……熒惑碎片?！?/p>
“熒惑？”
凌綰月心頭劇震。
那是北斗九君被鎮壓后化作的災星，據說其星力所過之處，萬物俱焚。
可翼宿星盤是朱雀七宿的法器，怎么會藏著熒惑的力量？
“是三垣……他們早就動了手腳?！?/p>
族老咳著血，聲音越來越低，
“厭火國地脈連著歸墟，是四象秘境的樞紐……他們要毀了這里，讓朱雀七宿徹底失衡。”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冰冷的令牌，塞進凌綰月手中：
“拿著這個，去斗姆行宮……找那里的星官，只有他們能暫時護住你?！?/p>
凌綰月看著手中的令牌，那是用玄冰雕琢的朱雀圖騰，觸手生寒。
她猛地搖頭：“我不走！我要和族人一起……”
“走！”
族老突然提高了聲音，枯瘦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是巫族圣女！巫族不能斷了根！”
“記住，去斗姆行宮！去找到北斗九君，他們知道如何打破三垣的枷鎖！”
天空中的裂縫突然擴大，一股更磅礴的赤金光漿傾瀉而下，祭壇邊緣的青銅柱開始融化，鐵水順著柱身流淌，像一條條燃燒的河流。
九嬰骨鼎中的青蓮徹底崩裂，化作無數火星沖向族老。
“小月亮，活下去。”
族老推開凌綰月，張開雙臂擋在她身前。
那些火星落在他身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老人沒有慘叫，只是平靜地看著凌綰月，嘴唇翕動著，似乎在說最后的禱詞。
他的身軀在火焰中漸漸崩解，化作九只燃燒的骨雀，盤旋三匝后沖入九嬰骨鼎，將那些暴走的火星一一吞噬。
骨雀入鼎的剎那，原本狂躁的火焰突然平息，九嬰骨鼎發出一聲悠長的悲鳴，隨后便徹底沉寂下去，只剩下鼎身殘留的余溫。
凌綰月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族老化作灰燼，看著最后一只骨雀消失在鼎中。
祭壇下方，已經聽不到哭喊，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以及星力撕裂空間的嗡鳴。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傳來越來越清晰的灼熱感。
皮膚下那縷代表星力的金光，竟開始不受控制地躁動，像被什么東西拉扯著、拖拽著。
緊接著，一股冰冷的吸力從心口猛然爆發——是那塊熒惑星核碎片！
“唔……”凌綰月悶哼一聲，下意識按住胸口。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十六年來苦修的星力正順著血脈逆流，朝著心口的熒惑碎片涌去。
那些凝聚在丹田的靈力、流轉在經絡的元氣，甚至是骨血里浸透的巫族本源星力，都像被無形的漩渦卷走，一絲一毫都不肯留下。
恐慌瞬間攫住了她。
這是她賴以生存的根基，是她作為圣女的底氣，是她守護族人的依仗！
她想反抗，想守住最后一絲星力，可身體里的力量卻像脫韁的野馬，爭先恐后地涌向那片冰冷的碎片，連帶著她的意識都開始發沉。
“不……別吸了……”
她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胸口的皮膚，試圖用疼痛喚醒理智?？梢磺卸际峭絼?，
當最后一縷星力被吞噬殆盡時，心口的灼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冰涼，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
凌綰月踉蹌著后退一步，渾身脫力地靠在冰冷的青銅柱上。
丹田空空如也，經絡像干涸的河床，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白皙的指尖泛著病態的青白——
這就是報應嗎？因為她身上藏著熒惑碎片，所以連自己的力量都留不住？
廢人。
一個念頭猛地鉆進腦海。
她真成了一個連星力都凝聚不起的廢人。
難怪……難怪剛才族老擋在她身前時，眼神里除了決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他早就知道了，知道熒惑會吞噬她的力量，知道她將變得一無所有。
手腕上，族老塞給她的玄冰令牌冰冷刺骨，提醒著她最后的使命。
可一個失去力量的圣女，如何能完成復仇？
如何能找到北斗九君的殘魂？
如何能對抗高高在上的三垣？
“三垣……熒惑……”
凌綰月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混著臉上的煙塵，在蒼白的臉頰上沖出兩道狼狽的痕跡。
她不是哭失去的力量，是哭自己的無能。
風卷起她的鴉青長發，額前的赤金發絲在火光中低垂，像兩縷折斷的火焰。
遠處，涅槃池的池水還在沸騰，歸墟的方向傳來低沉的咆哮，仿佛在嘲笑她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