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偏房。柳姨和阿香也跟著退了出來，輕輕帶上了房門。
門一關上，隔絕了房內的藥味和隱約的痛苦呻吟聲。阿香立刻湊到姬昭月身邊，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滿是懷疑：“王妃，您真信她什么都不記得了？這也太巧了吧？奴婢瞧著，話本里那些失憶的橋段，十有八九都是裝的！”
姬昭月腳步未停，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閃過方才屠蘇那雙寫滿茫然和劇痛的眼睛。“不像裝的。”她淡淡回了一句。失憶？這理由確實俗套得可以，可剛才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恐懼，裝是很難裝得那么逼真的。
罷了，秦墨說得對，麻煩既然已經撿回來了，是真是假，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與其現在捕風捉影地猜疑，不如靜觀其變。她想起秦墨那份處變不驚的態度，心里也安定了幾分。
只是這“屠蘇”的名字……她默念了一遍，聽著倒有幾分特別。
阿香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再說什么，只是安靜地垂手侍立。王妃行事自有章法，她只需聽從便是。
姬昭月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目光飄向窗外，半晌，才像是不經意般問起：“以前伺候母親的老人，如今還有能找到的么？”
阿香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王妃會突然問這個。她定了定神，努力在記憶里搜尋：“奴婢想想……當初夫人身邊貼身伺候的一共三位嬤嬤。一位是跟著夫人一起去了的劉嬤嬤。”她聲音低了些，“還有一位王嬤嬤，夫人走后不到半年，就被……就被李氏尋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處，杖斃了。”
說到這里，阿香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顯然那段記憶并不愉快。她頓了頓，繼續道：“最后一位，是張嬤嬤……”
話音戛然而止。
“張嬤嬤？”姬昭月立刻捕捉到了這名字，視線轉回阿香臉上，“她現在在哪兒？”
阿香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既有懷念，又有擔憂，她遲疑著，似乎在斟酌言辭：“張嬤嬤……奴婢這條命，就是張嬤嬤救下的，也是她老人家將奴婢一手帶大。”
這層關系讓姬昭月有些意外，但更讓她在意的是張嬤嬤的下落。
阿香定了定神，繼續道：“當年張嬤嬤性子直，為了維護夫人，當面頂撞了李氏幾句。李氏那時尚未扶正，卻也容不得人忤逆，便尋了個由頭，將張嬤嬤調去了后院洗衣房，做最臟最累的粗使活計。”她嘆了口氣，“那都是夫人還在世時候的事了。后來夫人一走，李氏掌權，張嬤嬤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這么多年過去，她老人家是否還在姬府，是生是死，奴婢……奴婢實在不知。”
洗衣房的粗使婆子，還是得罪了李氏的。姬昭月指尖微微收緊，眼底一片深沉。一個忠心護主的仆人，落得如此下場，生死未卜。
“看來，”姬昭月緩緩放下茶杯，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這姬府，是時候回去探一探了。”
阿香心頭一緊，抬頭看向姬昭月，看著自家主子平靜無波的側臉，終究還是忍不住，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王妃，真的……要回姬府嗎？”那地方，于她們而言，實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姬昭月轉過頭，目光清凌凌地落在阿香臉上，沒有絲毫猶豫：“母親當年的事，疑點重重。王嬤嬤被杖斃，張嬤嬤被磋磨，若說其中沒有內情，誰信？”她頓了頓，語氣篤定，“要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要想找到張嬤嬤，這姬府，非回不可。”
阿香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當年夫人的病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府中上下諱莫如深。后來李氏掌權，更是無人敢再提起。
她小聲提醒：“可……可當年小姐您不是不許我們……”她記得清楚，小姐出嫁前，嚴令禁止下人再提夫人的事，生怕惹得老爺不快，或是觸怒了那位厲害的繼母。
如今王妃主動要回去查探，這轉變讓阿香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再次確認：“王妃，您可一定得想清楚了，那府里……”尤其是李氏，絕非善類。
姬昭月明白她的顧慮，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水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時發出一聲輕響。她抬眼看向阿香，眼神平靜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放心，我如今是王妃，不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姬家小姐。回去，自然不會是橫沖直撞。”
她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該怎么行事，我心中有數。”
她頓了頓，聲音放緩了些，帶著幾分對往事的追憶，又有著對未來的規劃：“你說的對，此事需從長計議，不能打草驚蛇。
李氏在姬府經營多年，根基深厚，不是輕易能撼動的。我們回去，首要目的就是找到張嬤嬤，她才是關鍵。”姬昭月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只有先找到她，確保她安好，才能徐徐圖之。至于其他的……哼，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看著王妃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阿香不知怎的，原本懸著的心稍稍落回了原處。是啊，王妃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孤立無援的小姐了。她定了定神，恭聲道：“奴婢明白了。王妃需要奴婢做什么，盡管吩咐。”
“嗯，”姬昭月點了點頭，“你先暗中打聽一下，看看如今姬府里，還有沒有和張嬤嬤相熟或者知道她情況的人。不必聲張，悄悄進行就好。”
“是，奴婢記下了。”阿香應道，心里也開始盤算起來。
沉重的話題告一段落，屋內的氣氛卻未完全散去。姬昭月在窗邊站了片刻，看著外面天光正好，心里那股因回憶而起的郁結稍稍疏散了些。查探姬府之事，急不得，需得一步步來。眼下，倒是有些別的事情要做。
她轉過身，看向還兀自擰著手指、顯然仍在消化方才信息的阿香，緊繃的神色緩和下來，唇邊漾開一絲淺淡的笑意。她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頸，聲音也輕快了些：“好了，先別琢磨姬府那些糟心事了。”
阿香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