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一搖頭,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站著的一對兄妹身上。少年約莫十五六歲,身形單薄,但脊背挺得筆直,眼神沉靜。少女比他小兩歲,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一雙眼睛卻如小鹿般,清澈干凈。
“就他們了?!奔д言轮噶酥?。
伢人有些意外,這對兄妹是災年逃難來的,沒什么特長,性子也悶,在他這里掛了好幾天都無人問津?!肮媚铮@對兄妹可不太會說話……”
“老身買的是伙計,不是說書先生?!奔д言聛G下一錠銀子,“簽死契,這是他們的身契錢和你的茶水錢,人,老身現在就帶走?!?/p>
那伢人掂了掂銀子,分量十足,臉上的笑開了花,麻利地辦好了文書。
兄妹二人大概沒想到自己會被選中,還有些怔愣。少年反應過來,立刻拉著妹妹跪下,對著姬昭月磕了個頭:“謝主子收留!”
“起來吧。”姬昭月看著他們,“你叫什么?”
“小的叫石頭,這是我妹妹,叫丫丫?!?/p>
“這名字不好,以后你就叫阿木,她叫阿禾。隨我來吧?!奔д言抡f完,便轉身離去。
阿木和阿禾對視一眼,連忙跟了上去,少年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為希望的光。
接下來的幾天,姬昭月徹底閑了下來,每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她將買來的金銀材料一一擺開,又拿出靈石,開始專心致志地制作首飾,為開業做著準備。
陽光透過窗格,照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她的手指纖細而穩定,一根普通的銀絲在她手中仿佛活了過來,經過敲打、彎折、鑲嵌,漸漸變成一支精巧絕倫的鳳尾簪。
秦墨就坐在不遠處的廊下,手里捧著一卷書,可一下午過去,書頁也未曾翻動幾頁。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那個忙碌的身影。
院子里很靜,只有細微的“叮當”聲,和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他很喜歡這樣的時光,安寧而溫暖。她就像一顆定心丸,只要在視線之內,他那顆常年被病痛折磨得焦躁不安的心,便會奇異地平靜下來。
他看著她偶爾因為一個細節處理不當而微微蹙眉,又看著她完成一件作品后,眼中閃過一絲孩童般的得意。他覺得,這個老是自稱“老身”的少女,其實比誰都生動有趣。
姬昭月做完最后一筆雕花,滿意地舉起手里的簪子,對著陽光瞇眼欣賞。一轉頭,便對上了秦墨含笑的目光。
她臉一熱,輕咳一聲,故作老成地將簪子收好:“看什么看,沒見過人做東西?”
秦墨只是笑,起身為她添了杯熱茶。
就在這難得的靜謐午后,院門被人“砰”地一聲撞開。
“王妃!王妃!不好了!”阿香提著裙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小臉煞白。
姬昭月眉頭一皺:“慌什么?”
“宮……宮里來人了!”阿香指著門外,聲音都在發抖,“是……是皇上身邊的李公公,說……說皇上召您即刻進宮!”
話音剛落,一個身穿藏青色內官服,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便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緩步走進了院子。他目光在院中一掃,最后精準地落在了姬昭月的身上,臉上掛著一抹公式化的笑容,聲音不陰不陽。
“這位,想必就是定南王妃了吧?咱家奉皇上口諭,宣您進宮覲見?!?/p>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午后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僵硬。他帶來的侍衛個個面無表情,腰間的佩刀泛著冷光,將這小院里剛剛還存在的幾分暖意驅散得一干二凈。
秦墨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但他面上依舊平靜,只是那雙沒有任何波瀾的眸子,此刻沉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他挪動輪椅,擋在了姬昭月身前,聲音清淡卻不容置喙:“敢問李公公,父皇可是有何旨意?”
李公公眼皮一掀,目光在秦墨蒼白的臉上轉了一圈,那抹公式化的笑容深了些,卻更顯涼薄:“王爺說笑了?;噬峡谥I,是宣定南王妃覲見,我等當奴才的可不敢隨意揣測主子的意思。”
滿院的下人都嚇得不敢出聲,阿香更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哭出來。
“無妨?!?/p>
清冷的聲音從秦墨身后傳來。姬昭月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緊繃的胳膊,從他身后走了出來。她甚至沒看李公公一眼,而是對著秦墨,神情是一貫的淡然:“不過是進宮走一趟,你急什么。我又不是紙糊的,還能被宮里那點風吹化了不成?”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茶涼了,自己再續一杯。等我回來,給你們帶宮里的點心?!?/p>
這話說得仿佛不是去面見九五之尊,而是去鄰居家串門。
秦墨看著她,那雙眼睛里有太多情緒翻涌,擔憂,無力,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他想說什么,卻見姬昭月已經轉過身,對著李公公一抬下巴,語氣里帶著幾分渾然天成的不耐煩:“走吧,公公。再耽擱下去,皇上等的胡子都要白了?!?/p>
李公公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他在這宮里伺候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么……囂張的王妃。他干笑一聲:“王妃,請?!?/p>
姬昭月隨手將桌上那支剛做好的鳳尾簪別在發髻上,理了理衣袖,便跟著李公公一行人向院外走去,背影挺直,沒有絲毫遲疑。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月亮門外,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靜才被打破。
“王爺……”阿香帶著哭腔,聲音都在抖。
秦墨沒有回頭,他的目光依舊膠著在姬昭月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將那道門望穿。良久,他才緩緩回到桌前,重新拿起那本一下午都沒翻過一頁的書,聲音低啞:“都下去吧,該做什么做什么?!?/p>
他的聲音很平靜,可那雙握著書卷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整個定南王府,瞬間被一層看不見的陰霾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