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御書房。

沉香屑在角落的博山爐里靜靜燃燒，一絲若有若無的清苦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混雜著書卷與墨錠的味道，構成了這座權力中樞獨有的氣息。

姬昭月跟著李公公，一路目不斜視，穿過重重宮闕，最終停在了這扇厚重的朱門前。李公公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則悄無聲息地退到了一旁，像個影子般融入了廊柱的陰影里。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書房內異常寬敞，光線從高大的窗格透入，卻被巨大的紫檀木書架吸收了大半，顯得有些昏暗。一個身著明黃色常服的男人背對著她，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圖前，身影被襯得有幾分孤高。

那便是當今天子，秦墨的父親，東洛的皇帝。

姬昭月斂了心神，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福身禮：“臣媳姬昭月，參見父皇。”

她沒自稱“老身”，在天子面前，這點規矩她還是懂的。

皇帝聞聲，緩緩轉過身來。他看起來約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癯，眉眼間暗藏鋒芒，但常年身居高位，那雙眼睛里沉淀著太多東西，深邃得讓人看不透。歲月在他眼角刻下了細紋，兩鬢也染了風霜，可那份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度，卻絲毫未減。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目光并不銳利，反而帶著一絲審視的溫和。

“平身吧。”皇帝的聲音很沉穩，聽不出喜怒，“賜座。”

一個小太監立刻搬來一個繡墩。

“謝父皇。”姬昭月坦然坐下，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皇帝也在書案后的龍椅上坐了下來，他沒有急著開口，只是端起手邊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動作不緊不慢。整個御書房里，只聽得見瓷器輕碰的細微聲響。

這是一種無形的施壓，尋常人在此等靜默中，早已心神不寧，冷汗涔涔。

姬昭月卻穩如泰山，甚至還有閑心打量了一下那只茶杯，嗯，官窯的上品，成色不錯。

半晌，皇帝才放下茶盞，開了口，話頭卻起得十分家常：“朕聽說，你醫術了得？”

“略懂一些。”姬昭月答得干脆，但是眼里滿是戒備，看來皇上已經派人調查過她了，那接下來回話就要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見她回答的如此干脆，皇上的眼里浮上一絲興趣“何事學的醫術啊？朕怎么從未聽說過呢？”

“臣媳不過是找些醫術來看，略懂皮毛罷了，上不了臺面。”姬昭月微微一笑，語氣里平淡，皇上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興趣，姬昭月感受到這個眼神，便抬眼望了過去，遙遙的竟與皇上四目相對，她沒有慌亂，反而異常的平靜。

皇上沒有生氣，反而心里莞爾一笑，他這兒媳倒是有幾分膽識，“朕還聽說，你賭技也是一流的”

姬昭月的眼神慢慢沉了下來，看來今天皇上是有備而來的，既然這樣，那她只能見招拆招了，看他到底有何目的，于是緩緩道，“兒媳只是運氣好罷了，家里實在揭不開鍋，被逼無奈之舉”語氣中好似帶著一絲埋怨

“你這意思是在怪朕？”

姬昭月急忙站立起身，不卑不亢的道，“皇上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臣媳無意干涉”說到這里，突然抬起了頭，猛的盯著皇上，“但是，虎毒尚不食子”

皇上一時竟被她大膽的行為驚住了一瞬，隨后帶著怒意道，“你倒是替秦墨打抱不平”，雖說皇上臉上帶著怒意，其實心里滿是對姬昭月的欣賞，看來真是給墨兒找對了媳婦。

皇帝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又問：“朕還聽說，你準備在京中開一家首飾鋪子？”

這消息傳得可真快。姬昭月心里門兒清，定南王府內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回父皇，確有此事。”她大方承認，“王爺的身體需要好生將養，湯藥不斷，處處都得用錢。臣媳總不能坐吃山空，自己恰好會點雕琢鑲嵌的手藝，便想著開個小鋪子，賺些脂粉錢，也能為王府分憂。總歸，是想讓王爺的日子能過得舒坦些。”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她將一個女子拋頭露面做生意這種可能引人非議的事，說成了是為了體恤夫君的無奈之舉，顯得情深義重，又識大體。

皇帝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神情沒什么變化，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卻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

“你倒是對墨兒上心。”他語氣平淡地評價了一句。

姬昭月垂下眼簾，聲音也低了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嫁給了王爺，他便是臣媳的夫君，臣媳自然要對他好。”

御書房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一次，是皇帝在長久地凝視著她。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靈魂深處的真實想法。

姬昭月任他打量，神色坦然。她知道，今天的召見，就是一場試探。皇帝在通過暗衛的報告和她本人的回答，來判斷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判斷她對秦墨是真心還是假意。

許久，皇帝才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那聲音里，竟帶著一絲疲憊。

“墨兒的身子，近來如何了？”他終于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

“還是老樣子。”姬昭月據實以告，“底子虧損得太厲害，只能慢慢調養著。”

“好。”皇帝點了點頭，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絲真實的暖意，“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姬昭月抬起頭，迎上皇帝的目光，忽然問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父皇，”她的聲音清冷而直接，“您既然如此關心王爺的身體，為何這么多年，卻對他不管不問？宮中賞賜無數，奇珍藥材不計其數，卻從未有一星半點到過定南王府。”

這話問得太大膽，一旁侍立的小太監嚇得頭都快埋進胸口里，恨不得自己當場聾了。

李公公在門外眼皮一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在試探姬昭月，姬昭月何嘗不是在試探皇上，既然她能召自己來，就說明他根本放不下秦墨，不然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會問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