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個鋪兵將他按倒之際,他忽地飆出一語,“家父身為禮部侍郎,持禮治家,我趙思誠豈會離譜到惹事生非,給他丟臉。”
他也實在是被逼得別無選擇了,搬出父親純屬權宜之計。
”誒呦,這小子還想拿禮部大員的名頭來壓我,他娘的!”巡檢心中大怒,吹胡瞪眼道:“禮部侍郎算老幾,天子犯法還……”
一個鋪兵忙湊近過去,附耳道:“大人,此人穿衣打扮不像是寒門庶族,方才他喊出了姓名,不妨查一查,總歸沒什么損失。”
巡檢眼皮子一跳,官大一級壓死人,禮部侍郎,可是高出他五個品階呢,得罪不起!一個不慎被擼下官職,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家里新納的小妾新鮮勁還沒過呢……
“那個……”他咳了咳,訕訕道:“你在這里坐等一會兒,我們去摸排一下,若發現異情,馬上帶你去軍巡鋪立案。”
趙思誠極力忍住火氣坐了下來。空無一人的鋪屋里,趙思誠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見天色由紫轉玄,暮色四合,焦急的他抬腿走出了鋪屋。
剛邁出版門,就聽來墻角那頭的竊竊私語:
“倒春寒到了晚上跟冬天一般冷,到哪兒去轉悠呀!”
“進去吧,就說沒發現異常。”
“不成,頭兒說得等小四回來再說。”
“小四那機靈鬼,一會兒就能查到里面人是真是假了。”
趙思誠肺都快要氣炸了,“這幫人,懶得挪動一步,哪管你洪水滔天。”
剛要上前理論,忽地他腳下一滯。“不行,與這幫人爭辯,只會耽誤時間,眼下求人不如靠己。”
主意一定,他忙折身回鋪屋,取下墻上的弓箭,拔腿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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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漸漸隱去,天際只留下最后一抹余暉。
站在船舷的清照,兩眼望著拋擲荷包之處,心思百轉千回。
“兩個荷包是不是都被那人撿了去。昧下二十文錢,不如作個見義勇為的良民,官府犒賞可多出幾倍,腦子沒壞掉,就會選擇去報官。”
“爹爹怎么還不來?這幫匪徒是不是連看艞人都挾持了。”
正左思右想,就聽哨子聲再度響起來。這一次的哨子是一短一長。
“這又是什么暗語呢?”
“爹爹來了!”李迒興奮地搖了搖清照的胳膊。
清照長長地喘出一口氣,轉頭笑對李迒道:“搭好艞板,我數三十,你若能跑到岸上,就算我輸了,一定給你買上好的鞠。”
“真的?”
“嗯!”
艞板剛搭上船,李迒嗖地一下,從杜萬的腋下穿過,箭步如飛地奔下了船去。
看得清照展顏一笑,隨即與王氏一前一后穩步走下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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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趙思誠一溜煙跑出來后,巡鋪里亂做了一團。
巡檢氣得直跺腳,“大膽賊子,竟敢奪械,這家伙不知要射傷何人,萬一傷著哪個有頭臉的,你我都得卷鋪蓋走人,快追!”
四個鋪兵一聽,腳下抹了油似的閃出了巡鋪。
“他娘的,沒一日消停……”巡檢罵罵咧咧地也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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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思誠甩開追兵,奔上了望火樓。一路跑來,他心里已有了盤算:此地射程極佳,樓下又有駐軍,弄出的動靜越大,越能引起注意。眼見那邊艞板已然搭好,小娘子和家人馬上就能踏上岸了,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立刻實施了下一步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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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照與王氏一前一后走在艞板上,離岸約有十步之距時,背后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天際。
二人忙回頭看去,只見杜萬胸口中了支箭,電光火石之間,又一支箭破空而來,射向了杜萬的右眼。瞬間他血流滿臉,身體晃了幾晃,撲通一聲落入了水中。
王氏驚愕得喊出聲來。
清照只愣了一瞬,并無驚態,正要出言安慰王氏,就聽一聲悠長的哨音響徹云霄。
“這大約是開船的暗號……”清照這般想著,忙催促目瞪口呆的王氏,“母親快走,艞板恐怕要……”
她話未說完,嘩啦嘩啦搖槳之聲便繚亂于耳。
船里艙下三十個舵工同時踏輪,槳葉刷刷地劃動水面,船一啟航,艞板就開始晃動起來,不出多時便脫了船身,再次落入水中。
李格非的手將將觸到王氏,還沒來得及抓牢,就聽她“哎呦”一聲,整個人順著傾斜的艞板歪倒下去。
后面的清照,腳下陡然落空,一個趔趄,重重地摔了個大跟頭。
王氏被李格非攙扶著下了艞板,清照被李迥扶起了身。
這一跤摔得她五臟六腑都似震移了位,臀背一片麻木。清照顧不上疼痛,喘促道:“哥哥別管我,快,快去報官,這船被劫了,船上有個人危在旦夕,是轉運使包閱道的長子,他們準備去劫漕糧。”
一席話里皆是緊要信息,無一不駭人,聽得李迥瞬間懵住了。
他還未回過神來,卻聽不遠處有個人在喊:“船被劫了,船上有匪……”
清照凝眸看去,暮色里飛奔而來的人,面容越來越清晰,只見他跑得玉冠歪斜,滿頭滿臉的汗黏著幾綹散亂的發絲,饒是如此也不損豐神俊秀,尤其面容上帶著的那抹笑,看著更覺其人溫潤如玉。
“好像是撿我荷包的那人……”
“這人?……”
心里正納罕,只見他舞動的袍擺忽然一落,卻是停下了飛奔的腳步。
追他來的官兵呼拉拉地撲上來,將他按倒在了地上。
“哥哥快去!”她一推李迥,急急道:“快去告訴官兵那人不是匪人,匪人在船上,人質也在船上!快去!”
……
晚風吹來,清照打了個噴嚏,女使巧蕙忙上前給她披了件長褙子,“姑娘,趕緊上車吧,別擔心了,老爺和二公子已報了官,官兵都聚集去追了。”
清照緊繃的心放了下來,這才感覺兩瓣臀鈍痛腫脹得要命,她像鴨子似的撅著屁股爬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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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府獄。
趙挺之一身紫色朝服,凜然有度地向巡判官打了個揖,“犬子給各位添麻煩了。”
“趙大人哪里的話。”巡判官連忙扶起他手臂,“多虧了令郎,才知曉渡口出了大事。”
趙思誠聽到父親與巡判官交涉,心里掛礙起了那小娘子。“也不知她摔得重不重?有沒有受傷?尋常人家的小娘子,在那種情況下,早就嚇得半死,那小娘子膽量和智慧,不輸男子。”
趙挺之忍著氣,粗聲喚兒子,“二郎,愣什么神,走了!”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邁出了刑獄大門。
矗燈下,趙挺之板著一張比鍋底還黑的臉,沉聲道:“怎么,見了芝范,瓦石難當,準備考武舉嗎?”
聽出老父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趙思誠垂肩耷腦地默不作聲。
“趙公子~且留步。”巡判官高喊著急步追了出來。
他將《三經新義》還給趙思誠,道:“例行公務,還請公子見諒,我早就跟那幾個說了,這書沒問題,他們非要查看一下有無禁忌言論。這些時日打擊舊黨,管控輿情,上面抓得著實緊,底下人不敢懈怠。還望公子多包涵。”
趙思誠沉靜一笑,作揖道:“公事公辦,晚生豈敢不遵。”
“令郎談吐有致,可見趙大人家風嚴謹。”巡判官向趙挺之滿臉堆笑,言語間頗有恭維討好之意,“令郎好學如斯,來年科榜,定能蟾宮折桂了。”
趙挺之打著哈哈謙虛了幾語。
歸府一路,趙挺之偷偷樂了一路,還未行至家門口,他忽然頓了足,轉過身來,笑意不減道:“二郎,餓了吧。走,咱們爺倆去樊樓吃點宵夜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