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高中的事情，她還沒和父親說，內心她渴望去更大的地方，學更多的知識，有更多的見識，同時她自己也知道，去讀高中會是多么自私的想法，家里各個方面都需要她，特別是媽媽，肯定不會讓她去，同村很多和她同齡的小學沒畢業就回家幫家里干活了，她能上到初中，一方面是她學習成績好，老師們經常上門做父母的工作，另一方面是下學后一樣不落地把所有的活都做完，讓爸爸媽媽沒有后顧之憂，她和二妹年齡差的有點大，聽說是在她和二妹之間，本來懷了一個，后來因為吳婉九摔了一下，給流產了，現在，二妹在上小學四年級了，已經能幫很多忙了，比如幫著看妹妹，做家務，但是，還是不能完全撐起這個家。

第二天她抽空去找張芳，和她聊了自己的苦惱，張芳建議她去讀高中，建議她去更廣闊的城市接受更遼闊的教育，說她就是太懂事了，才會讓自己這么痛苦。“你晚上回去方便看書嗎？”“你哪里是不是有你講的書，要有，我想搬到中間房間里一個人去住。”麗英道。

“我給你拿一本，不要告訴別人，也別讓你家人知道，另外，要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要不你一輩子就要和你媽媽一樣，活在農村，做農活，生孩子，養孩子，然后轉圈伺候一家人，唯獨沒有你自己。”張娜苦口婆心地和她說。

麗英應了聲就順便去大隊找爹商量，杜壽剛好準備回家，倆人就相跟著往回走。“爹，牛老師這兩天讓我考高中。”麗英說道。“真快，你都要初中畢業了，上高中要去文水縣城，離咱們這里有六十來里路，你一個姑娘家，爹有點不放心，另外，你娘肯定也不讓你去，你呢，想去嗎？”

“爹，我有點猶豫，想去讀書，又覺得去讀書挺沒良心，家里一攤子等著我，我拍拍屁股就走了，家里現在掙工分的就你一人，養著家里六口人（當時四妹剛出生），如果我不上學了，也能給家里掙工分了，能給你減輕不少負擔，但我是真心想讀。”麗英說著說著就給哭了。

杜壽摸了摸煙袋，最后忍住了，說“你先別和你娘說，讓爹想想。”

麗英回去后和吳婉九說，晚上家里的陣線活多，煤油燈亮著影響妹妹們睡覺，現在天氣也暖和，她搬到中間空置的那個房間吧，吳婉九想想姑娘也大了，和父母睡在一個炕上也不是個事，再加上孩子白天、晚上都在忙，因為妹妹們晚上都不能睡個安穩覺，是自己考慮得太少了。麗英搬過去后每天加緊做完家里的活后，夜深人靜后，在煤油燈下開始看她的第一本名著《鋼鐵是怎么煉成的》，她用三天的時間看完這本書，被保爾?柯查金悲慘的經歷難受，也被他頑強的斗志和信念所折服，并且被他的一句話所震撼：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于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時，他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感到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

當麗英沉浸在保爾?柯查金的故事中時，杜壽這兩天已經連著兩次在天黑后到母親的墳前痛哭流涕，他母親去的早，父親后來又娶了一位，此后他就基本沒享受過父母的關愛，在他每次最無助的時候，就到母親的墳前坐會，上次還是娶媳婦蓋房子的時候，麗英這孩子，這么好，他也想讓她去讀高中，問題是家里怎么辦？婉九因為生孩子、管孩子，不能去掙工分，他因為孩子多，每張嘴都等著吃飯，為了生活，有時候會倒騰油，偶爾會從生產大隊偷偷給孩子拿點高粱或小麥，上次讓書記給發現了，說他的思想有問題，不配當干部，以后這些事不能再干了，問題是孩子們吃啥，大人可以餓著，孩子怎么辦？如果麗英回來掙工分，家里基本不會餓肚子，可是就是苦了孩子，如果麗英去縣城上學，每個月還得給拿糧食，糧票，家里就純粹指望不上了，婉九一個人根本不行，不讓孩子上，孩子學習那么好，這話怎么說出口？

杜壽哭完，拿袖子擦了淚，回去的時候碰到了同村的高舉鵬正在大隊地里挖土豆，當時已經是六月中旬，天氣還微微透著點光亮，當高舉鵬看見他的時候，撲騰一下就跪下了，“主任，主任，實在是孩子餓得哭的不行，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大人可以餓著，孩子咋辦呀！”一個大老爺們，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杜壽是治保主任，他拽起高舉鵬，說：“就當咱倆沒見過，裝兜里快回家吧。”高舉鵬慌忙往兜里踹，還不忘給杜壽往兜里裝，杜壽躲開走了，老天啊，莊稼地里的漢子也是沒辦法呀，大人能抗住，孩子們不懂事，又在長身體，經不住餓呀！

杜壽回去沒動灶上的稀飯，而是把麗英叫到東廂房里，他們家當時是五間的地契，蓋了三間房，現在倆口子帶老二麗梅，老三麗琴，老四麗珍住在西房里，麗英單獨住在中間房間里，東邊房間里放著一些雜物。

杜壽碩大的眼淚擦也擦不干凈，“爹對不住你！”麗英對父親說：“爹，這個結果，我已經料到了，比起同齡人，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多少有點文化了，不過，爹，讓我進一回高中的考場，我要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杜壽在她面前抱著頭痛哭流涕，她第一次看見強人爸爸哭得如此聲嘶力竭，泣不成聲，以后，她也會是莊稼人，也會和媽媽一樣，干農活，掙工分，嫁人，生孩子，養孩子，想著這樣的生活，她也哭了，她和爸爸都很痛苦，但是又沒有辦法，這就是生活，就這樣，她參加了全縣升高中的統一考試，在全縣幾千名的考生中，她名列第一被錄取了。當她的班主任牛金鳳拿著錄取通知書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和她爸在農田里掙工分了。晚上牛老師知道麗英不上學的事情后，給她全家講孩子考了全縣第一，不要把孩子的前程給耽誤了，麗英給牛老師解釋這個高中為什么上不了，看著老師哭著離開后，麗英仔細看了看錄取通知書，然后把它裝好，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麗英全縣第一的錄取通知書在高家堡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其中最不痛快的，就是村書記高福奎，他家三個兒子，老婆是全村唯一的公辦教師牛金鳳，老大老二學習都不好，勉強上到小學畢業就回家干農活，掙工分了，到了老三，他倆口子想著無論如何讓孩子成個吃公家飯的，只要高中上完，找親戚幫忙看能不能推薦個學校或者端個公家飯碗，結果，老三沒考上高中，杜壽家閨女考了全縣第一，他家老三回家就讓媳婦輔導，家里勞力多，也從來沒指望他，人家閨女天天忙里忙外學習也沒落下，氣得他這兩天都不想出門，丟人啊！人家閨女考完試就下地掙工分了，他家老三每天還在家等著他媽回來做飯呢！人比人氣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