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剛觸地,許若曦就一個箭步躍下甲板。夜風卷起她的衣角,她顧不上整理,攥緊水晶瓶就往孤兒院的方向狂奔。
“喂!”雷米在她身后喊,“你知道怎么用那藥嗎?”
許若曦腳步一頓,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清楚劑量。她懊惱地咬住下唇,轉身時發現雷米已經走到跟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月光。
“龍族用藥講究時辰。”他伸手拿過水晶瓶,指腹擦過她冰涼的指尖,“現在子時未過,正是霜心草藥效最強的時候。”
孤兒院的小樓黑漆漆的,馬麗娜院長今天竟然沒在大廳里熬藥?
兩人腳步輕輕穿過泛著藍光的大廳來到房間,星砂睡了,林小魚蜷縮成一團,脖頸上的水痕結晶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雷米從腰間取出一個青銅小盞,將一片霜心草葉碾碎成粉。淡藍色的粉末飄散在空中,竟自發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扶她起來。”他低聲道。
許若曦小心地托起林小魚。小女孩在睡夢中痛苦地皺眉,皮膚燙得嚇人。雷米將冰晶粉末輕輕吹向那些結晶,粉末接觸的瞬間發出“嗤”的聲響,結晶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有用!”許若曦驚喜地低呼。林小魚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變得平穩。
許若曦的手指還停留在林小魚漸漸恢復溫度的額頭上,嘴角剛揚起一絲欣慰的弧度,就聽見隔壁房間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她猛地抬頭,和雷米交換了一個驚疑的眼神。輕輕帶上房門,快步走向聲音來源,推開隔壁房間的剎那,呼吸幾乎停滯——
昏暗的房間里,七八張小床上蜷縮著熟悉的小身影。月光透過窗欞,照在那些孩子裸露的脖頸和手臂上,上面布滿熟悉的藍色結晶。小豆子的小臉燒得通紅,正無意識地抓撓著手臂上新長出的“珍珠”。
“怎么會……”許若曦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她顫抖著數了數,8個孩子里,竟有5個出現了癥狀。水晶瓶里剩下的兩片霜心草葉,在滄溟星光下泛著微弱的銀光。
“不好,院長!”許若曦的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上急促回蕩,她沖到馬麗娜的宿舍門前,掌心拍在木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院長?馬麗娜院長!”她又重重敲了三下,指節都泛起了紅。往常這個時候,院長要么就在大廳里熬藥,要么就在燈下批改孩子們的作業,可此刻門縫里沒有一絲光亮滲出。
雷米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滄溟星光將他修長的影子投在斑駁的門板上。他輕輕按住許若曦顫抖的肩膀:“讓開些。”
許若曦退后半步,看著雷米從發間取下一枚細如發絲的銀針。他低頭時,額前碎發垂落,遮住了那雙總是含笑的灰藍色眼睛。銀針在鎖孔里輕巧轉動三下,咔噠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推開門的那一刻,濃烈的藥草味撲面而來。許若曦的瞳孔驟然收縮——
馬麗娜院長蜷縮在窄小的單人床上,平日梳得一絲不茍的銀發凌亂地鋪在枕上。她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脖頸處爬滿蛛網般的藍色結晶,在昏暗的房間里泛著詭異的微光。床頭柜上的水杯打翻了,水漬在木板上干涸成一片渾濁的藍。
“院長!”許若曦撲到床前,指尖觸到滾燙的額頭又猛地縮回。她從未見過永遠端莊的院長這般模樣,那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制服被汗水浸透,皺巴巴地貼在消瘦的身軀上。
雷米無聲地走到窗前,將半開的窗簾徹底拉開。滄溟星光傾瀉而入,照見地上散落的藥草殘渣和打翻的針線筐。他彎腰拾起一個繡到一半的香囊,里面掉出小半片干枯的霜心草葉。
“她早就感染了。”雷米的聲音很輕,“這些天給孩子們用的藥…”
許若曦突然想起院長最近總是穿著高領衫,想起她端茶時微微發抖的手,想起前天深夜還亮著的臥室燈光。
月光下,她看清了院長脖頸處蔓延的藍色結晶——那些紋路已經爬到了下頜,像某種詭異的藤蔓,在蒼白的皮膚上勾勒出死亡的圖騰。她手中的霜心草葉片在月光中泛著微弱的藍光,顯得如此單薄。
“不夠。”她聲音沙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瓶。瓶底僅剩的兩片霜心草葉片相互依偎,像是最后的希望。
許若曦的指尖懸在院長滾燙的額頭上方,顫抖得厲害。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轉身撲向墻角的矮柜。柜頂的鐵盒被她慌亂地拽下來,盒蓋彈開的瞬間——
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個手工縫制的香囊,每個上面都繡著一個孩子的名字。香囊里裝著干枯的草藥殘渣,散發著淡淡的霜心草氣息。
“她把自己的藥…分給了孩子們…”許若曦的聲音支離破碎。她抓起一個香囊,里面只剩下幾縷藍色的草屑。
雷米沉默地單膝跪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皮質筆記本。他撕下幾頁紙——那上面全是許若曦的素描——手指靈巧地將紙折成一個小碗。月光透過紙碗,在地上投下她側臉的剪影。
“決定吧。”他將最后兩片霜心草葉片放入紙碗,推到她面前,“院長,或者…”
窗外突然傳來孩子們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小豆子細弱的哭聲刺破夜空:“疼…我好疼…”。那聲音像一把鈍刀,一寸寸剮著許若曦的心。
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作為從小到大的學霸,她最擅長的就是解難題——沒有解不開的方程式,沒有背不下的文言文,更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都要活著!”
“我們再去凌霄城。”她轉身就要往外走。
雷米的手掌滾燙,像烙鐵般緊緊箍住她的手腕。許若曦掙了一下沒掙脫,抬頭正對上他藍灰色的豎瞳——那里面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
“放開。”她聲音嘶啞。
“聽我說完。”雷米壓低聲音,“霜心草三十年一開花,三十年一結果,龍族自己都舍不得用。你以為藥園為什么看守那么嚴?”
雷米松開手,低下頭:“這些年,為了得到霜心草,各族之間發生過很多斗爭,但是,再爭搶,產量極少的事實無法改變,人們只能……看著感染水痕癥的人慢慢死去。”
雷米駕著帆船走了,許若曦站在鯨落島最高的礁石上,那句“人們只能看著感染水痕癥的人慢慢死去”的話像鬼魅般繚繞在她的耳畔。
咸澀的海風灌滿她的衣袖。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連星光都被云層吞噬。她拿起脖子上戴著袖珍口琴項鏈——這是她小時候跟父母去海邊旅游時買的,從那時起就一直戴在脖子上,從未摘掉過。
以前每次有難解的心結,她都會找個不打擾人的地方吹上幾支小曲,今天亦是如此。
許若曦將冰涼的袖珍口琴貼近唇邊,海風掠過琴身發出細微的嗡鳴。她吹起的是一支《海濱之歌》——這是小時候父母教她的第一支曲子。
咸澀的海風混著悠揚的琴聲,每個音符都像裹著細沙,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緩緩沉淀。
琴聲忽高忽低,時而像浪尖破碎的泡沫,時而似退潮時沙粒的簌簌流動。
海浪聲突然變得遙遠,口琴發出的不再是樂音,而是一種古老的、帶著潮汐韻律的調調。許若曦感到掌心的琴身在發燙,那些原本簡單的音符自動重組成了陌生的旋律。
就在此時,眼前平靜的夜空開始泛起細密的白霧,白霧打著旋兒,慢慢旋轉出一個巨大的漩渦。
許若曦瞳孔驟縮,她看見漩渦中心有一個摩天輪,摩天輪下是一條平靜的大河,仔細觀看竟有些許眼熟,是家鄉的母親河——海河,上面的橋叫摩天輪大橋——她每天上學都路過的一座大橋。
“這是直接穿回到地球了嗎?!”許若曦驚訝道,可家就在眼前,她卻遲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