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河水分開貼在河道兩側(cè)，河床中央長著一株巨大的霜心草，主干有手臂粗，枝葉間結(jié)著無數(shù)顆冰晶般的果實。
一架白色的樓梯出現(xiàn)在許若曦座下的礁石與漩渦之間。許若曦緩步走上樓梯，來到河邊。
看著熟悉的河岸景色，許若曦的指尖微微發(fā)抖。晨跑時踩過的每一塊磚石，上學(xué)路上買早餐的便利店，河岸兩側(cè)的高樓大廈，以及川流不息的車流——一切都那么真實，卻又恍如隔世。
河中央的霜心草突然搖曳起來，果實碰撞發(fā)出風(fēng)鈴般的聲響。
“三十年開花，三十年結(jié)果。”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姑娘，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許若曦轉(zhuǎn)身，看見個穿灰袍的老者坐在河邊釣魚——魚線垂入湖水，釣鉤上掛著片龍鱗。
“跟著命運走。”她實話實說。
老者笑了，臉上的皺紋像年輪般舒展：“有趣。”他收起魚線，龍鱗釣鉤上竟掛著滴金色的血，“想要霜心果？”
“是的。”
“拿什么換？”
許若曦從脖子上摘下袖珍口琴：“只有這個。”
老者接過口琴，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等平息后，他渾濁的眼睛亮得驚人：“你確定用它來交換？”老者繼續(xù)說：“這支口琴是能打開兩個世界的鑰匙，如果把鑰匙給了我，就再也打不開這扇門了！”
許若曦遲疑了，回家是她一直以來的最大的渴望，可現(xiàn)在…許若曦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胸前，那里還留著給林小魚上藥時留下的藥漬。
“你知道嗎，”她突然笑了，眼角泛起淚光，“藍水世界的每個孩子都知道，小七姐姐答應(yīng)的事一定會做到。”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河心那株巨大的霜心草樹：“看到那些纏繞在樹干上的銀絲了嗎？那是噬靈藤，會吸干觸碰者的生命力。”他的聲音像風(fēng)中的嘆息。
許若曦望著河中央那株晶瑩剔透的霜心草，它的枝葉間結(jié)滿了冰晶般的果實，在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她摸了摸口袋，那把可以撥開噬靈藤的銀制小刀竟忘在了凌霄城的藥園里。
“數(shù)學(xué)老師說過，”她突然笑了，眼睛亮得驚人，“分子分母同時乘以一個數(shù)，值不變。”說完縱身躍入河中。
河水竟像液態(tài)的水晶般濃稠，每一步都讓她想起中考跑800米時的最后沖刺。
附著在霜心草枝干上的噬靈藤感應(yīng)到血肉，銀絲般的藤蔓如活物般鉆進許若曦的手指尖，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手部蔓延到胸口。
“一道題…解五分鐘…和五十分鐘…”她喘著粗氣繼續(xù)前進，嘴唇因低溫變得青紫，“結(jié)果…都一樣…”
當(dāng)?shù)谌俾倘胨沂滞髸r，許若曦恍惚看見了孤兒院的景象：小豆子正抱著她縫的布偶哭泣，林小魚在幫她整理遺物，院長看著她的尸體默默掉眼淚...
“還沒…交卷呢…”她猛地抓住霜心草主干，噬靈藤瞬間如暴雨般刺入她的身體。劇痛中，她仿佛聽見自己骨骼結(jié)冰的脆響，但她的手指依然精準(zhǔn)地找到了三顆最飽滿的果實。
“咔嚓”一聲，第一顆果實被摘下時，她的右眼突然失去了視覺。
第二顆果實離開枝頭的瞬間，她的一縷黑發(fā)變成了霜白色。
當(dāng)?shù)谌w果實落入掌心時，許若曦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血液正在發(fā)光——那些被噬靈藤刺入的傷口處，流淌出了閃閃發(fā)光的鮮血。
隨著血液流出身體，許若曦越來越虛弱。
黎明時分，她拖著殘破的身軀穿過漩渦時，鮮血已經(jīng)將她的衣襟染成紅色。
孤兒院的屋檐在視線里搖晃，她踉蹌著跪倒在門前，顫抖的手指將三顆霜心果推進門縫。孩子們驚喜的呼喊聲傳來時，她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夢里，那個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實——
銀發(fā)男子踏著冰晶緩步走來，許若曦終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太子敖悔，他鎖骨下方那道緋色龍紋，與她鎖骨下隱藏的胎記一模一樣。
“是你…”她虛弱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鎖骨。三百年來輪回轉(zhuǎn)世都未能磨滅的印記，此刻正發(fā)著燙。
敖悔突然單膝跪地，掌心覆上她心口。這個動作讓兩人的印記同時亮起緋光，糾纏的噬靈藤發(fā)出刺耳的嘶叫。
“忍著。”他聲音冰冷，手上動作卻溫柔得不可思議。當(dāng)最后一條噬靈藤被抽出時，許若曦看見他銀發(fā)間多了縷和她相同的霜白。
“為什么救我？”
敖悔凝視著她鎖骨下漸漸清晰的龍紋，突然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你早該想起來”，聲音溫柔的能滴出水。
許若曦緩緩睜開眼時，晨光正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在被褥上。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鎖骨——那里的印記滾燙如烙鐵，卻不再疼痛。
“小七姐姐醒了！”林小魚帶著哭腔的呼喊在耳邊炸開。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她看見馬麗娜院長憔悴的臉上還帶著未消的藍痕，卻已經(jīng)能撐著拐杖站立；小豆子手背上殘余的“珍珠”正在陽光下緩慢蒸發(fā)；就連總是冷著臉的莫離，此刻也死死攥著她的被角。
“三天了…”馬麗娜用顫抖的手為她掖了掖被角，“孩子們輪流守著你。”
許若曦想要起身，卻在抬手時怔住——一縷霜白色的發(fā)絲從肩頭滑落，在晨光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她突然想起夢中敖悔銀發(fā)間多出的那縷霜白，心口驀地一燙。
馬麗娜端來一碗粥說：“這是龍膽粥，龍族的敖澈送來的，說是你喝了身體很快就能恢復(fù)。”
許若曦接過那碗龍膽粥，剛抿一口就皺起眉頭——苦澀中帶著腥甜，味道熟悉得讓她心尖發(fā)顫。
“難喝就別勉強。”雷米不知何時倚在門框上，手里拋著個木雕小玩意兒，“喏，給你解苦的。”
那是個機關(guān)鳥，翅膀上刻著歪歪扭扭的“早日康復(fù)”。
許若曦?zé)o奈的笑著說：“大畫家，你的字就這么可愛呀！”
雷米卻溫和地笑了：“我是畫家，不是書法家。”
許若曦撥動發(fā)條，鳥兒轉(zhuǎn)了起來。
“你…”
“別感動，順手做的。”雷米別過臉，龍尾不安地拍打著地面。
許若曦摩挲著機關(guān)鳥，忽然想起穿越漩渦時看到的家鄉(xiāng)河景。那架沒坐成的摩天輪，那條再也沒機會晨跑的河岸，以及無時無刻不在期盼她回家的父母…喉間的苦澀突然蔓延到眼眶。
“小七姐，再吃一口吧。”林小魚捧著已經(jīng)熱了三遍的粥，小心翼翼地說。
許若曦搖搖頭，胃里像是塞滿了沉甸甸的石頭。
這幾天，她總是夢見地球上的場景——醒來后，灰袍老者的話不斷縈繞耳畔“這口琴是兩界的鑰匙，給了我，就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嗎？
“她又不吃？”馬麗娜院長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看見幾乎沒動過的餐盤，眉頭擰成了結(jié)。
自從醒來后，許若曦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靈，那雙總是閃著狡黠光芒的眼睛如今黯淡得像是蒙了塵的星星。
夜深人靜時，許若曦蜷縮在墻邊的大裂縫旁，看著外面那顆巨大的灰藍色的滄溟星。
她忽然想起最后一次和母親通話時，自己還因為瑣事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現(xiàn)在想來，那些曾經(jīng)厭煩的嘮叨，那些覺得平淡無奇的日常，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三日后的清晨，當(dāng)敖澈踏著晨露出現(xiàn)在門口時，許若曦正對著早餐發(fā)呆。她瘦了一圈的臉頰在晨光中幾乎透明，眼下掛著淡淡的青影。
“能動就跟我走。”敖澈皺眉看著她蒼白的面色，“那兩顆霜心果…”他頓了頓，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再不種進土里就死了。”
許若曦機械地點點頭，撐著虛弱的身體站起來。
或許，給霜心草找個新家，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為這個世界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