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敖悔的別院——滄溟府坐落在螺音島東岸的懸崖之上，三面環(huán)海，背靠峭壁。
這座府邸不似龍族宮殿那般恢弘肅穆，反而處處透著人間的雅致——青瓦白墻，飛檐翹角，庭前栽著幾株從東海移來的古梅，花期未盡，風(fēng)過時落英如雪。
敖悔選在此處會見影脫族長，自有深意。
他把宅邸建在人族地界，既彰顯龍族對三族平衡的尊重，又暗示今日之約非正式國事，進退皆有余地。
敖悔特地邀請了人族長老謝劍。
藍水世界三族并立，雖龍族最為強大，人族最弱，影脫族最狡猾，但要想在這嚴酷的環(huán)境活下去，彼此間還是有一些依賴。
滄溟府的議事廳內(nèi)，水晶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敖悔坐在主位，指尖輕叩桌面，節(jié)奏平穩(wěn)如潮汐。他今日特意選了件靛青長袍，既顯龍族威儀，又不至于太過壓迫——畢竟這次會談，表面上是為商討三族合作事宜。
人族代表謝劍最先抵達。這位年近六旬的長老皮膚黝黑，手掌粗糙，指甲縫里還沾著新泥，顯然是剛從田間趕來。他一進門就拱手行禮：“太子殿下，謝某來遲了。”
“謝長老言重。”敖悔抬手示意他入座，“春耕時節(jié)，人族事務(wù)繁忙，你能抽空前來，已是給足龍族面子。”
謝劍憨厚一笑，從布囊里取出幾個紅彤彤的果實放在桌上：“新摘的火鱗果，甜得很，殿下嘗嘗。”
敖悔剛要道謝，門口突然暗了下來。一道黑影如墨汁般從門縫滲入，在廳中央凝聚成人形。影脫族長夜無痕披著漆黑斗篷現(xiàn)身，蒼白的面容在藍光下泛著病態(tài)的青灰。
“夜族長。”敖悔神色不變，“請坐。”
夜無痕沒動，斗篷下傳來沙啞的聲音：“太子殿下好大的排場，為了見我們兩個’小族’首領(lǐng)，特意選了滄溟府？”
謝劍皺眉：“夜族長，殿下這是以示尊重……”
“無妨。”敖悔打斷謝劍，從桌上推過一個玉盒，“夜族長最近睡得可好？聽說影脫族幼崽的水痕癥又犯了？”
夜無痕的瞳孔驟然收縮。敖悔緩緩打開玉盒，五片霜白色的葉子靜靜躺在絲絨上，葉脈如冰晶閃爍。
“霜心草葉！”謝劍驚呼。
夜無痕的斗篷無風(fēng)自動，聲音卻依舊冰冷：“太子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敖悔合上玉盒，“水痕癥荼毒了各族無數(shù)生命，這霜心草是唯一醫(yī)治水痕癥的藥物，龍族愿分五片霜心草葉給影脫族。”
廳內(nèi)突然安靜得能聽見珊瑚摩擦聲。
謝劍看看敖悔又看看夜無痕，突然拍腿大笑：“好事啊！水痕癥困擾三族多年，霜心草本來就少，又三十年開花，三十年結(jié)果，如今太子殿下主動拿出霜心草葉贈予影脫，真乃大氣！”
“十株。”夜無痕突然道。
敖悔挑眉：“嗯？”
“我要十株。”夜無痕的陰影在地面蔓延，如同活物般爬向敖悔的腳邊。
敖悔突然笑了。他屈指輕彈，一縷火焰將蔓延的陰影逼退三尺，起身時袍角掠過那團黑影，陰影竟如遭火灼般急速收縮。
“夜族長。”敖悔站在窗前，背對著兩人，聲音里帶著冰刃般的笑意，“你可知道，此刻整個藍水世界活著的霜心草共有幾株？”
滄溟星的幽藍光芒在他輪廓鍍上冷邊，廳內(nèi)溫度驟降。謝劍不自覺地搓了搓手臂。
夜無痕的斗篷無風(fēng)自動：“少賣關(guān)子。”
“三株。”敖悔轉(zhuǎn)身，豎瞳在暗處泛著金光，“就這三株。”他指尖輕點玉盒，“還是一個人類意外得到的。”
謝劍倒吸冷氣，粗糲的手掌下意識按住心口。夜無痕的陰影突然凝固，像被凍住的墨汁。
敖悔緩步走回桌前，每一步都讓玉磚結(jié)出薄霜：“一片霜心草的葉子——”他掀開玉盒，寒氣撲面而來，“足夠換你影脫族十條暗影靈脈。”
夜無痕猛地站起，斗篷翻涌如怒濤。謝劍的凳子哐當?shù)沟兀限r(nóng)卻顧不得扶，只死死盯著玉盒里那幾片通體霜白、葉脈泛著幽藍的靈草葉。
“你威脅我？”夜無痕的聲音像是從深淵里擠出來的。
“不。”敖悔合上玉盒的咔嗒聲清脆得像劍歸鞘，“我在告訴你怎么做交易。”他忽然將手壓上玉盒說：“一株。”
夜無痕的陰影突然收攏。
謝劍顫抖著聲音驚嘆道：“一株！”
敖悔凝視玉盒，沉吟片刻道：“只要你答應(yīng)我兩個條件。”
“說。”
“敖悔指尖輕撫玉盒上的霜紋，忽然抬眸：“說起來，夜闌近日總夢見影族祖地的黑曜石祭壇。”他唇角微彎，“到底是血脈牽引。”
夜無痕黑袍下的手指驟然收緊，陰影如毒蛇般在地面游走：“龍族養(yǎng)大的狼崽子，也配提祖地？”
“狼崽子？”敖悔低笑一聲，龍威輕輕一震，將蔓延的陰影逼退三分，“他體內(nèi)流的可是最純正的影族嫡脈——夜族長應(yīng)該比我清楚。”
夜無痕眼中閃過一絲陰鷙，卻聽敖悔繼續(xù)道：“我龍族養(yǎng)他百年，如今也該認祖歸宗了。”說著將玉盒向前一推，“聽聞貴族右使之位空懸多年…”
“右使？”夜無痕冷笑，“太子殿下對我族事務(wù)倒是了如指掌。”
敖悔從容不迫：“不過是個觀星卜卦的閑職。”
“閑職？”夜無痕突然拍案而起，陰影炸開如鴉羽，“那是掌管祖地祭祀的要職！”
謝劍的茶盞“哐當”一聲砸在桌上，茶水濺濕了衣袖。
敖悔不疾不徐地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夜族長何必動怒？不過是讓那孩子…認個祖罷了。”他指尖輕點玉盒，霜心草的寒氣突然大盛，“還是說，族長在害怕什么？”
敖悔對夜無痕的了解程度幾乎是超過了夜無痕自己，激將法在夜無痕身上十分奏效。
夜無痕的瞳孔劇烈收縮，“害怕！我夜無痕何曾害怕過？”黑袍無風(fēng)自動。良久，他陰沉沉地擠出一句：“…讓他回來可以。”
“但右使之位——”夜無痕的陰影如活物般纏繞而上，“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坐穩(wěn)。”
“那是自然”敖悔唇角微揚，笑意未達眼底。
“第二個條件。”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冷，“我要你親口保證，影族任何人不得靠近小七姑娘百米之內(nèi)。”
殿內(nèi)溫度驟降，“若她少一根頭發(fā)…”敖悔周身龍威翻涌，梁柱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就斷你族一條暗影靈脈。”
謝劍的茶杯咔噠一聲掉在桌上。
夜無痕的陰影劇烈翻涌，但最終歸于平靜，轉(zhuǎn)頭望向敖悔道：“成交。明日我要看見一株活著的霜心草！”
敖悔微微欠身，那雙鎏金龍瞳泛著金屬般的寒光，像是深海中蟄伏的掠食者終于等到了收網(wǎng)的時刻，“明日，我會派夜闌親自帶著霜心草，認祖歸宗。”
敖悔指尖輕點玉盒，轉(zhuǎn)向謝劍時神色已恢復(fù)如常：“謝長老遠道而來，這五片霜心草葉權(quán)當謝禮。”
謝劍粗糙的雙手懸在半空，指節(jié)因常年勞作而微微變形：“殿下，這…太貴重了…”
“不過，”敖悔將玉盒又推近寸許，眸色漸深，“本座有個不情之請。”
老農(nóng)聞言立即單膝跪地，甲縫里沾著的春泥蹭在光潔的玉磚上：“殿下但說無妨，老朽定當竭盡全力！”
“每月給鯨落島送10石粟米。”敖悔的聲音很輕，卻讓謝劍渾身一顫。
“殿下明鑒！”謝劍額頭滲出細汗，“如今藍水世界凈水稀缺，一畝良田產(chǎn)糧不足三石，各城糧倉都快見底了…”
敖悔指尖在桌面輕叩，節(jié)奏如潮汐般規(guī)律：“本座不要你動糧倉。”他忽然傾身，龍瞳中閃過一絲金芒，“每月市集交易量的三成，悄悄送去鯨落島。”
謝劍瞳孔微縮，粗糙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衣角。他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為了霜心草，為了和敖悔的關(guān)系，為了自己以及族人的安危，他別無選擇。
“老朽…”他深吸一口氣，突然重重叩首，“定不負殿下所托！”
殿外，潮聲陣陣。敖悔望向窗外翻涌的海浪，暗沉的海面下，淵影鯊幽藍的背鰭劃破浪濤，發(fā)出悠長的低鳴——那聲音穿透水霧，在滄溟府的廊柱間久久回蕩，恰似遠古戰(zhàn)場的號角。
夜無痕轉(zhuǎn)身便化成一灘黑色濃稠的液體從窗口滑出。
謝劍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殿下對小七姑娘真是……”
“謝長老。”敖悔打斷他，“天色已晚，本座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