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城——
天光未亮,敖悔已立于案前。
案幾上堆疊的奏章如山,朱砂筆懸于指尖,卻遲遲未落。
窗外,晨霧籠罩著云海,隱約可見螺音島的輪廓。
他忽然想起許若曦養傷時,也曾這樣站在別院的窗前,望著凌霄城的方向,輕聲問他:“你每日批這么多奏章,不累嗎?”
那時他一挑眉:“區區奏章,本座吃得消……”
現在,突然覺得,有人心疼,真好。
“殿下,南海急報。”龜丞相躬身入內,雙手捧上一枚裂開的傳訊珠,“淵魔異動,三座鎮海柱受損。”
敖悔眸光一沉,朱砂筆鋒凌厲劃過奏章,批下“即刻鎮壓”四字,字跡如刀,力透紙背。
“傳令敖澈,率三千龍衛前往,若遇淵魔反撲,不必留手。”
龜丞相領命退下,殿內復歸寂靜。
敖悔指尖輕敲案幾,龍瞳微瞇,似在沉思戰局,又似透過虛空,望向某個遙遠的身影。
——她今日在做什么?
——凈水器的生意可還順利?
——有沒有……想起他?
午時——
十二位龍族長老分列兩側,爭論不休。
“南海龍族已送來聘禮,大婚之事不容再拖!”
“三族幼崽的水痕癥隨著淵魔的復蘇再度爆發,霜心草告急,先解決這個問題,而非兒女私情!”
敖悔高坐于龍血玉座上,指節輕叩扶手,每一聲都似敲在眾人心頭,殿內漸漸安靜。
“玄璣。”他開口,聲音低沉,不容置疑,“你親自聯合藥閣長老,統計染病人數,把藥園里的霜心草葉,分到重癥手中。另外,十日內,我要見到霜心草的替代藥物。”
“敖生。”他目光掃向四長老,“南海之事,你親自去談,大婚之日,再推兩月。”
“至于淵魔,”他指尖一頓,龍瞳寒光凜冽,“本座親自鎮壓。”
眾長老俯首稱臣,無人敢再置喙。
唯有敖悔自己知道,他此刻想的,卻是那日許若曦趴在案幾上,歪著頭看他批閱奏章的模樣。
她指尖蘸了朱砂,在廢紙上畫了只歪歪扭扭的小龍,笑嘻嘻地說:“你看,像不像你生氣時的樣子?”
他當時說她胡鬧,卻悄悄將那幅畫收進了暗格。
如今,暗格里那幅畫,已被他摩挲了千百遍。
夜,東淵——
黑潮翻涌,魔氣如巨蟒纏繞著淵底那口玄鐵棺。
棺身刻滿古老的鎮魔符文,卻被淵魔的法力打得斑駁不堪,九條金鎖鏈繃得筆直,發出不堪重負的錚鳴。
敖悔凌空而立,黑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金瞳如炬,映著深淵里扭曲的黑影。
龍炎自他掌心噴薄而出,赤金色的火焰如天罰降世,所過之處,魔霧發出刺耳的尖嘯,化作灰燼簌簌墜落。玄鐵棺劇烈震顫,棺蓋縫隙滲出的黑霧觸到龍炎,瞬間蒸騰成腥臭的霧氣。
終于,鐵棺歸于死寂,九條鎖鏈緩緩松弛,垂落深淵。
戰斗結束,他立于海面之上,新長出的逆鱗處傳來細微刺痛。
他閉目凝神,神識跨越千里,隱約看到螺音島的小店里,許若曦正伏案繪制新圖紙。暖黃的夜明珠映著她消瘦的側臉,腕間手鏈隨著筆尖移動微微閃爍,在紙上投下細碎的藍光。
敖悔指尖微動,一縷龍息悄無聲息地融入夜風。那風穿過影脫族的珊瑚林,掠過鯨落島的孤兒院,最終從她半開的窗欞鉆進去,輕輕拂動她散落的發絲。
——愿你今夜,好夢。
龍衛呈上的戰報還在袖中發燙,南海龍族的婚書靜靜躺在凌霄殿的玉案上。這個在朝堂不怒自威,僅用幾句話便讓十二長老噤聲的鐵血龍君,此刻卻站在荒蕪的戰場上,用最溫柔的龍族秘術,為一個人類女子送去一場無關緊要的晚風。
龜丞相捧著新的奏章走近時,正看見自家殿下對著虛空出神。老人識趣地退后三步,卻聽見敖悔突然道:“螺音島前日的暴雨,可淹了她的鋪子?”
龜丞相連忙搖頭:“殿下放心,小七姑娘那邊,老奴已派人守護。”
“她若有閃失,為你是問!”敖悔留下這句話,
前日螺音島的暴雨夜,許若曦從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里衣。
窗外電閃雷鳴,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夜空,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在那一剎那的光明中,她看見——
案幾上的凈水器圖紙被風吹散,銅制量杯倒映著扭曲的雷光,而墻角那盞鮫油燈,早已因狂風熄滅多時。
她怔怔地望著黑暗,突然想起地球的夜晚。路燈、霓虹、實驗室里永不熄滅的白熾燈……想到在別院里和敖悔一起度過的那些甜蜜的日子……她從木匣里拿出敖悔送她的星砂手鏈,這條鏈子自從選妃大典那天就被她放進了木匣,最大那顆星砂此刻正發出熠熠藍光,黑暗的房間如同白晝。
“如果有電,就可以持續凈化海水,龍王就不用每日被迫在歸墟海底晨凈,藍水世界擺脫淵魔的毒海詛咒,孩子們的水痕癥也就能控制住了……”
這個念頭像另一道閃電劈進她的腦海。許若曦赤腳跳下床,撲到案幾前,炭筆瘋狂地在紙上勾畫。
三日前,她在調試凈水器時,曾無意中將兩塊不同金屬插入海藻溶液——銅線突然迸出火花,燒焦了她的指尖。
“這是……原電池反應?”她盯著發紅的指尖喃喃自語。
當時雷米不以為意:“龍族的雷符也能生火。”
“不,不一樣。”許若曦翻出筆記本,指著密密麻麻的公式,“電是可以控制的能量,如果能規模化……”
翌日,她拖著敖澈,二人騎著碎脊鳶來到距離螺音島五十公里外的雷暴島。
“你瘋了?”敖澈的銀發在靜電中炸開,“這里雷電交加,上島就是死路一條!”
許若曦卻盯著巖壁上那些幽藍的結晶——每當閃電擊中石壁,這些晶體就會詭異地亮起來,持續很久才慢慢暗淡。
她冒險挖下一塊,指尖立刻傳來熟悉的麻痹感。
“雷晶……”她聲音發顫,“天然的壓電材料!”
深夜,許若曦對著筆記上那個滿臉胡子的科學家畫像發呆。
“如果特斯拉在這里……”她摩挲著泛黃的圖紙,“一定會用龍鱗代替銅線圈。”
這個荒謬的想法讓她突然笑出聲,笑著笑著卻哭了。她終于明白自己一直在做什么:
幾日來,她用忙碌來麻痹自己,雖然敖悔的選妃,深深觸動著她的神經,可她一點也不恨,只想盡自己所能幫他度過難關。
許若曦不禁驚嘆,自己愛一個人,竟勝過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