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脊鳶降落在鯨落島的沙灘上時，許若曦幾乎認不出這里了。

曾經長滿綠藤的礁石堆如今爬滿紫黑色的藤壺，空氣里充滿血腥的海水味。孤兒院的木柵欄倒塌了大半，菜圃里的作物早已枯死，幾只瘦骨嶙峋的食腐鳥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見到人影立刻炸起翅膀作出攻擊的姿態。

許若曦的心揪到嗓子眼。

推開大門，一股腐敗的霉味撲面而來，用一張大板子搭起來的桌面上凌亂的放著骯臟的餐具。

林小魚縮在角落，看見許若曦回來，眼睛亮起來，瞬間又黯淡下去，兩行眼淚從眼底涌出來。“小七姐，院長死了，阿鹽也死了，這幾天水痕癥突然爆發，所有人身上都長出了很多’珍珠’，而且快速結晶，好像，好像……”林小魚哽咽著：“好像大家都要死了。”

曾經那個眼睛里閃著光的小豆子，唯一一個通過第二關碎脊鳶試煉的堅強小男孩，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蜷縮在角落的草墊上。他的手臂、脖頸、甚至臉頰上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珍珠狀結晶，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瑩藍色光芒。

“小豆子……”許若曦跪在他身邊，手指顫抖著不敢觸碰那些結晶。男孩艱難地睜開眼，干裂的嘴唇扯出一個笑容：“小七姐…我、我可能...快要死了...”

星砂的情況更糟。這個總是安靜畫畫的孩子，現在全身都被半透明的晶殼包裹，像一尊未完成的雕塑。他的呼吸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只有眼角不斷滲出淚水，在晶殼上沖刷出淺淺的痕跡。

莫離是唯一還能走動的。這個年紀最大的少年正用繃帶纏住自己結晶化的右手，繃帶早已被滲出的液體浸透。“我們試過所有辦法，”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刀刮、火燒、甚至……”他舉起一個空瓶子，里面殘留著可疑的黑色液體，“喝下這個。但珍珠長得更快了。”

廚房傳來“咣當”一聲響。許若曦沖進去，看見文海倒在一堆打翻的鍋碗旁。這個總是照顧大家的少年，胸口以下已經全部結晶化，像被封印在琥珀里的昆蟲。

“小七……”他氣若游絲，“地下室…院長留下的……”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帶出晶瑩的碎片。

許若曦的眼淚終于決堤。她看見每個孩子眼里都映著同樣的恐懼——他們正在變成美麗的結晶雕像，而這比死亡更令人絕望。

許若曦跌跌撞撞地沖下陰暗的樓梯，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某種草藥的氣息撲面而來。地下室角落里，一盞將熄未熄的油燈下，馬麗娜的筆記本靜靜躺在木箱上，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到來。

她顫抖著翻開泛黃的紙頁，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小七，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照顧孩子們……

許若曦咬著嘴唇“院長，你放心，這正是我要做的！”她合上筆記本，把它抱在胸前。

許若曦將雷電研究圖紙鎖進鐵箱，馭風者課本堆在墻角。她系上馬麗娜的舊圍裙。

“從今天起，我只做一件事。”她對蜷縮在床上的孩子們說，“把你們一個個養回活蹦亂跳的樣子。”

凌霄城藥園的清晨本該寂靜，可此刻，泥土翻涌的沙沙聲卻打破了寧靜。

兩個小藥童蹲在圃邊，眼睛瞪得滾圓。

“阿、阿紫……”稍小的那個扯了扯同伴的袖子，聲音發抖，“你看……”她指著一株植物。

那顆植物的種子殼還散落在土表，可地下，乳白的根須已如蛛網暴長，將土壤頂出細密的裂紋。嫩芽破土的瞬間，草莖發出細微的“啵”聲，像有人在水底吹破一串氣泡。

“不對……”阿紫伸手想摸，又觸電般縮回，“這顆草怎么會長得這么快……”

話音未落，那株幼苗突然猛躥三寸。

“這，這是怎么回事！”小藥童尖叫著后退。

“快看那邊！”阿紫指著一株霜心草喊起來。

只見那株已經發黃打蔫的霜心草正以驚人的速度抽出嫩芽，一片接一片，迅速長大，每一片霜心草葉，能救活一個得了水痕癥的孩子。

還有幾株植物也發生了同樣的變化。草葉摩擦出類似風鈴的聲響。當第一株草綻開花苞時，整個藥園的靈氣突然暴動，驚得棲息的云雀群騰空而起。

碎葉與晶粉在風中旋轉，兩個藥童臉上映出交錯的金綠光斑……

植物瘋長的靈力波動如漣漪般蕩開，驚動了整個凌霄城。

長老們紛紛踏云而來，落在藥園外，驚愕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那幾株植物下，原本貧瘠的黑土，此刻竟如被神光拂過，褪去污濁，化作松軟肥沃的棕黃。草的根須如銀絲般在土壤中蔓延，草莖節節拔高，葉片舒展間，竟有細碎的金色光點飄散，如同微型的星辰墜落凡塵。

藥閣長老蹲下身，指尖輕觸土壤，聲音發顫：“這……這土地竟在自我凈化？！”

“不可能！”大長老玄璣厲聲道，“黑土被淵魔詛咒侵蝕幾百年，怎會突然復蘇？！”

“難道是……天佑龍族？”玄冥低喃，眼中閃爍著敬畏。

眾人議論紛紛，唯有敖悔靜立一旁，龍瞳深邃，沉默不語。

他知道原因。

——昨日許若曦的眼淚，滴落在這片土壤里。

他緩步走向藥園深處，指尖拂過一株瘋長的草。草葉上的金紋微微閃爍，似在回應他的觸碰。

“她的淚……”他低語，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竟有如此力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許若曦的眼淚不僅能促使霜心草迅速開花結果，還能凈化被詛咒污染的土地。

但這份力量若被外界知曉……

“昨日有個人族姑娘在這兒哭過！”阿紫拽著藥閣長老的袖子，天真地指向土壤，“這些瘋長的植物，就是她的眼淚掉進去的地方！”

藥園驟然死寂。

所有長老的目光如刀鋒般刺向敖悔，而他指節間凝結的冰霜正無聲蔓延。

敖生的龍鱗炸起：“人類？莫非是……”他沒再說，而是看向敖悔。

藥閣長老手上掐訣：“土壤中有皇血氣息！”

遠處亭中，一個鬼鬼祟祟之人袖中的傳訊玉符正在灼灼發亮。

敖悔的龍尾在地面抽出一道焦痕，雷霆在云層中悶響。他知道，許若曦的秘密，守不住了。

“肅靜！”

龍威如海嘯般壓下，震得藥圃金紋暗淡。敖悔玄色衣袍無風自動，一字一頓：

“今日所見，列為龍族最高機密。”

他抬手喚來心腹龍衛，寒聲下令：

禁言咒烙在所有目擊者舌根。

立即向外解釋，霜心草瘋長是因龍王壽誕將至，天降祥瑞。

可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說完最后一句話時，鯨落島的角落處閃現幾條如液體般的黑影，朝著許若曦所在的房間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