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時間3-5個小時，頭骨圍縮小，甲床脫離，四肢干癟，預估最終形態為方塊，可做基石?！?/p>

黑白分明的客廳，白色的桌子上躺著一頭死去的奶牛，黑西裝、白襯衫，寬厚的軀干連著一顆蘋果大的牛角頭，袖管褲腿空落落，露出的三根手指像被剪掉指甲的雞爪。

采痕員季月從特制銀箱取出激光刀，調整深淺后小心翼翼分解奶牛的衣物。

光滑的牛奶肌像一塊水潤的豆腐，方正初具雛形，等所有髓質被吸收，邊緣的凹陷就能變得平坦。她有預感，這會是一塊上等基石。

十分鐘后，原本的奶牛完全變成了一個大方塊，美中不足的是面上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要么全黑，要么全白，黑白夾雜注定成不了上等。

季月惋惜一嘆，記錄好長寬高，招手讓搬運把東西搬上車。

搬運戴的手套可在瞬間速凍被觸摸物，否則這東西一碰就碎。

“哈！算上這筆業績，今年年終獎最多的肯定是我們組。”

她已經想好過年要給自己添一套藍鯨音響。

組長聞樂蹲在桌邊，視線與桌面平行，光線飛梭穩穩跟在她太陽穴旁，紅、黃、藍、黑四種光線全部掃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線索。

“它是怎么死的？”

像是喃喃自問，又像希望別人告訴她答案。

季月不會好奇一頭畜生的死活，雖然它們活著的時候具備人的形狀，但本質還是畜生，且這不是她的工作范圍。

聞樂挑起目光，黑與白的菱花方格子天花板是這間屋子最繁復的裝飾，一點黑色涂在白色邊線的蕊心，白色的花瓣用黑色的邊線裹飾，環環繞繞，相互成就又涇渭分明。眨了兩下眼，難怪黑白如此分明，因為底色是淡淡的灰。

轉眼看到季月一副等著下班的懶散模樣莫名心痛，畢竟這頭奶牛跟他們相處了一年光陰。

前年年關將至，守衛隊長老孟帶了一罐牛奶給所長。

所長是怎樣的人物，面前夸老孟有心實則心里是不稀罕的，轉頭就把牛奶扔給了周副手。

周副手嫌棄，隨手扔給了抓捕二隊隊長茂青。

茂青一口氣喝完后眼睛像開了燈，說這是他喝過最好喝的牛奶，問周副手要購物鏈接。

周副手半信半疑，沾了指罐底殘余的牛奶含入口中，確實非比尋常。

于是二人去找老孟，老孟笑臉嘻嘻說：“這不是普通的牛奶，這是‘鍋羅奶?！a下的?！?/p>

所有低階異族統稱為‘鍋羅’，這個帶有輕蔑、排斥的稱號此時引起二人極大的興趣。異族確實可惡，但是它們身上的東西有的確是稀罕物。

老孟沒有掩藏自己送牛奶的目的，他最近手頭緊，恰巧這段時間食堂菜譜更新，如果所里能買下這頭鍋羅奶牛正好能解決資金短缺問題。

周副手決定幫老孟這個忙，讓所長把鍋羅奶牛買下來。

不是所有的鍋羅都會說人話，除非聲帶發生變異，否則它們的聲帶結構僅支持發出自己的語言。

聞樂第一次見到奶牛是在所長辦公室，周副手正在用儀器替它檢查身體。

這頭奶牛是個罕見品，全身都是白色，后脖頸上一串特殊字母印章證明它是個家養物。

所長看到那個印章后滿意點頭：“是個干凈的?！?/p>

隨后招手讓她帶奶牛去工作崗位，務必交代好工作事宜。

她是所里唯一一個懂異族語言且不用借助儀器就能用異族語言溝通的人類，除了日常出任務，還兼職定期給所里異族培訓的工作，培訓的內容有三點-講規矩、懂禮貌以及無條件服從。

奶牛沒有性別，感情充沛，性格靦腆，剛開始跟她說話時兩頰會微紅，眼光卻不受控偷看她，每一眼都是驚喜和興奮，因為它從來沒有交談過。

它聽得懂人類語言，但是人類不懂它，于是它按照人類的習性規劃自己的動作和固定的詞語以回應相同的幾個語境。

她笑說他們差不多，她在上級面前也是一套固定的模樣——勤奮能干。

奶牛有一間獨立的工作倉，四面封閉。每天早上的五點到七點是它的工作時間。

這個時間段，食堂堂長會負著手在倉外督促，保證它的工作質量。

一排空瓶子坐著運輸帶從左邊小窗口進去，從右邊小窗口出來時已經裝滿了新鮮的牛奶。

堂長的要求很嚴格，每個空瓶上都有一條紅線，除去泡沫不算，牛奶不能超過紅線，不能低于紅線，必須正好與紅線齊平。

它的工作量是每天五百三十瓶，經過幾次重新調整后已經可以閉眼精確控制奶量，因此工作效率十分高超，往往不到兩個小時就能完成。

于是堂長給它增加了六十瓶工作量，湊足兩個小時。

走出工作倉，奶牛會去找聞樂，但很多時候她都出任務去了，于是它就到處閑逛。

鍋羅的活動范圍僅限于所內，這天從二樓窗子看到聞樂帶著下屬押解一頭灰狼回來。

后來，它問聞樂那頭灰狼犯了什么錯。

聞樂說它在鬧市顯了形引發秩序混亂，鑒于灰狼生性兇殘，所里決定監禁起來。

它說：“你上課的時候說過異族給世界造成損失必須受到相應責罰，可是它沒造成任何損失，是別人害怕它自己慌了踩自己。我覺得應該把那些害怕的人抓起來培訓培訓，別大驚小怪的?！?/p>

“你說的有道理?！甭剺仿勓詷返貌恍校寡蹏烂C囑咐：“不過這種話跟我說說就行，千萬不要讓別人采集到，懂嗎？”

奶牛知道自己的處境，目前為止，除了聞樂，見過的所有人類看它的眼睛里都有一種鄙薄。哼，鄙薄還喝它的牛奶，真是矛盾。

人好像原本就是不能自圓其說的東西。

有一次它正跟聞樂聊食堂一個老媽媽踩到自己丟的茄子皮滑倒的開心事，那個叫季月的突然插嘴。

“能不能讓它滾出去，說話跟念咒一樣煩死了?！?/p>

幾天后，它坐在食堂里背誦鍋羅守則，季月突然冒出來質問它。

“你在說什么？是不是在罵我？”

嫌它的語言煩，又想知道它語言的內容，可不就是矛盾。

又比如它的前雇主老孟。

起初的時候給它吃的都是沒有營養的菜葉子，以至于產出的牛奶寡淡，他罵它不中用。

后來給它吃了營養配比均衡的混合糧，產出的牛奶香濃可口，他罵它敗家子。

兩頭行不通，可不也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