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里加上奶牛統共五只鍋羅,它們住在一個集體宿舍。
異族不懼嚴寒酷暑,房間十分簡單,方方正正的房間里側有一塊大大的鋼板,剛好容五只并排躺。
鍋羅嚴格按照時間作息,熄燈后必須上鋼板睡覺,中途不能離開鋼板,離開會觸發警報,而后孫芽就會提著鞭子過來懲罰。
孫芽是鍋羅宿舍的管理員,這個個高身細的雄性人類,穿著貼身的密棕色制服,戴一頂密綠色帽子,提著一根短皮鞭,遠遠走來像根張牙舞爪的豆芽。
他是個明顯不強壯的雄性人類,但總喜歡說恐嚇的話,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一巴掌抽死你。
每當他說出這句話時,五只鍋羅都會抿嘴憋笑。
這個人類明明有鞭子卻要用巴掌,明明巴掌只能拍扁蟲子卻說能拍死鍋羅。要知道,即便是鍋羅的軀體也比人類的堅固。
鍋羅每天有一頓飯,那就是在睡覺前,一碗粘稠滑膩的羹,總體是粗糧的淡灰色,夾雜五顏六色虱子大小的顆粒,沒什么滋味。
吃完飯,奶牛把臉盆里的空瓶子灌滿;
麝香貓吞掉罐子里的咖啡豆再排出來裝回去;
金絲燕吃掉碗里的檸檬(有時候是辣椒、芥末、香菜不等),然后張嘴任由唾液從口腔滴落,直至碗裝滿;
黑蝶貝把五顆沙礫含進口中反復碾磨吐出彩虹珍珠;
蜜柚除了結出兩個果實,還要打掃隔壁孫芽的臥室。
等孫芽端著盆高高興興離開,鍋羅們就可以上鋼板睡覺啦,這是一天中最幸福、快樂的時間。
隨著燈暗,鍋羅們開始講述今天發生的趣事。
【后廚】奶牛:“今天老媽媽踩到了瓜皮。”
【會員茶水廳】麝香貓:“今天有個人類叫我創新,可以和著海鹽或者椰汁一塊吃。”
【所長辦公室】金絲燕:“今天所長辦公室來了個陌生人類,又丑又兇好可怕。”
【蘭花湖】黑蝶貝:“今天所長又來看望黑松,又囑咐我要照看好,我猜那棵黑松是他兒子。”
【員工超市】蜜柚:“唉。”
嘆息引來其他四只異口同聲發問:“你怎么了?”
蜜柚:“今天老板說我結出的果實很難吃,如果明天再結不出好的就跟周副手申請把我調離。”
除奶牛外的三只聽到了可怕的詞匯,抱在一塊拼命搖頭:“不能調離不能調離,調離就是死路一條!”
奶牛加入三只的‘抱抱游戲’湊熱鬧,問:“為什么是死路一條?”
麝香貓轉過臉,眼睛在黑暗里反出鏡面的光,神秘兮兮說:“從前有條金龍魚,因為怕水后來被煮著吃了。”
奶牛剎那理解了其他三只的恐懼,閉上眼睛反復念叨太可怕了,它不要被調離。
又聊了些有的沒的,途中蜜柚只回應了一聲嘆息。
直到奶牛提到聞樂,蜜柚才說出一句話:“她真親切,現在又變得很新奇。”
親切是五只鍋羅對聞樂的同一印象,但是新奇目前為止只有蜜柚感覺到。
蜜柚又發出一聲嘆,它越來越不像鍋羅了。
三天后,所里來了一只大狼狗,皮毛黝黑水滑。
金絲燕說所長看到的第一眼就愛不釋手,順著毛從頭摸到爪子,夸贊:好狗。然后大狼狗罵了一個好臟的話,所長聽完反而更高興。
大狼狗傲嬌又嘴毒,除了所長能摸一下,其他人剛起伸出手的心思立馬會被罵回去。
鍋羅們很怵它,奶牛每每于走廊相逢都會不由自主溜墻邊,恨不得把自己藏進墻縫。
所長給它起了個名字——金彪。
金彪來的第一天,鍋羅們躺在鋼板上掉眼淚。
奶牛:“它叫我笨牛。”
麝香貓:“它罵我大耗子。”
金絲燕:“它說我像鍋鏟。”
黑蝶貝:“它說我像塊切開的雞胗,而且是腌過的。”
蜜柚說……蜜柚不見了。
蜜柚嘆息的第二天晚上沒有出現在宿舍,剩下四只不知道它具體消失的時間點,或許跟白天空氣里彌漫的酸澀清甜的烈火氣息有關。
奶牛有兩天沒見到聞樂,每次聞樂出任務回來身上都帶著濃重的異族血腥,疲憊不已。坐在聞樂旁邊呼吸著異族的血腥,它會幻想一場殊死搏斗的場面,心臟跟著一緊一縮。
提到聞樂,金絲燕想起一段關于她的話,或許是昨天,或許是前天,又或許是今天白天聽說的。
它學著所長的動作,以手掌作手機,躺得筆直,一邊說一邊點頭:“是是是,好好好,我立馬去辦。哈哈哈,感謝局里能給她這個機會,哈哈哈,是的是的我們都會向聞樂同志學習,哈哈哈。”
放下手機,金絲燕雙膝曲起與腹部垂直,左手臂斜著抬起,皺起五官,眼珠子左斜一道、右斜一道,然后開口:“哼,要是沒有我的栽培她能有今天?升個職位弄得我低三下四,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做人,會不會來孝敬我。”
黑蝶貝恍然大悟:“原來聞樂是所長的崽。”
麝香貓:“不可能,所長那么討厭。”
金絲燕:“聞樂走了就沒有人類跟我們說話了。”
其他三只異口同聲:“走?”
金絲燕眨了兩下眼,腦袋被吸入空洞:“我剛剛說了什么?”
奶牛的胸口長出一團棉絮,第一次感覺到——悶。
又過了兩天,終于再次看到聞樂。
奶牛把人拉過來盯了幾秒才開口:“你要走了?”
聞樂點頭:“我升職了。”
奶牛絞著手指:“那我們不用上培訓課了?”
聞樂笑說:“我走了自然會有其他人補上。”
奶牛把大拇指也絞了進來:“我們想跟你一起走。”
聞樂怔住,隨即腦海拉響警笛,同奶牛脖子項圈上的紅色信號燈一閃一爍配合。
“你剛剛說什么?”
奶牛:“我們想跟你一起走。”
聞樂確定沒聽錯,心里五味雜陳,為鍋羅們深感憂慮:“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奶牛低頭:“我是鍋羅。”
“不。”聞樂抓住奶牛的胳臂:“因為在這個地方,所以不能說這種話,不要依賴。”
“組長。”季月突然出現打斷了二人談話,臉色不太好:“你失態了。”
奶牛反復回味那個‘不’,一絲甜滑過舌根;又咂摸后面那句‘不要依賴’,頓時滋味全無。
它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以至于腳背踏上來好幾腳才反應過來,低頭看到了金彪。
金彪仰著頭,氣勢卻不減弱:“我可以幫你跟著那個女人出去。”
奶牛只能單線思考,一條神經只能通一種情緒,產生疑惑后把害怕丟到一邊,歪頭問:“你怎么能說出一句條理清晰超高智商的話?”
金彪爪子張了張:“你真把我當條單純的蠢狗了。”瞇起眼,“你們都是這樣以為的。”
奶牛搖頭:“我們沒有認為你蠢過,因為能罵人的犬在同族里算很聰明的,我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
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