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是新帝的登基之日,也是他與新后的大喜之日。
皇城的佛堂里,我口中溢血不止,伏在蒲團上對著已蒙塵的觀音像恍然落下淚。
信女此生,未曾有愧于天地,可是為什么,落得個眾叛親離?
觀音不語,悲憫看我。
天子不屑,劍貫身前。
“陛下……”
我艱難吐出幾個字:“臣婦到底……做錯了什么?”
要如此對我?!
“宋時微啊宋時微,有你在的一天朕的皇位都坐不安生,這是你應(yīng)得的下場。”
什……么?
我不明白,他是真龍?zhí)熳樱乙唤榕樱笥也贿^一個臣妻,又怎么會動搖他的皇位?
直到——
“前朝太子遺孤,你的身份還真尊貴啊,要不是朕派出去的暗衛(wèi)偶然發(fā)現(xiàn)你身份不對勁,仔細查下去,不然朕到死恐怕都不知道有你這么個禍患在世上!”
前朝……太子遺孤?
我腦子里空白一片,十幾年來,我只知道我是司天監(jiān)國師口中的“禍國災(zāi)星”。人們厭我棄我辱我,卻只有我夫君云郎一人不聽那些,視我如掌上明珠。
我……
到底是誰?
新帝抽出劍扔到地上,冷笑一聲拂袖離開。屋外鑼鼓喧天,紅綢滿園,闔宮上下喜氣洋洋,又有幾個人能知道這常年無人的佛堂里,悄然逝去一剎年華。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誰挾著滿身的寒氣,向我走來。
“大人!找到狀元夫人了!”
我被新帝下毒毀了雙眼,已然不能視物,徒勞地虛虛向空中一抓,落入一個帶了些許風雪和血腥味的懷抱。
不是我的云郎。
是他們口中的那位大人吧。
他的氣息紊亂,像是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我盡力望著他的方向,忍下劇痛吐出幾句話:
“不管閣下是誰,求閣下……替我收尸。若有來生,我必然報答閣下,雖死無悔……”
他顫抖著將我抱在懷里,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我眉心。
有些涼……
為什么要哭?
別哭啊。
初雪夜,天大寒。
司天監(jiān)老國師臨終前的一句話,斷送了我的所有生路。
京城宋家二小姐。
新晉狀元郎發(fā)妻。
死于深宮,年方十七。
母親誕下我那年,司天監(jiān)斷言我乃災(zāi)星降世,必定會國破家亡。為保官職和家族,我被父親匆匆送離京城,寄養(yǎng)在莊子里,由下人看管。
他們仗著我不受寵愛,非打即罵,以下犯上。
一次節(jié)里,莊里下人三五成群出去到街上看會,我趁機偷偷溜出莊里,不想回去時誤進到一座寺廟。那時我尚年幼,初入佛門,毫無敬意,看著碩大的金身佛像,不跪不拜,竟然歪頭笑了。
猶如故人歸。
老住持看了我許久,說我前世是佛前一盞小小的燭火。
塵緣淺,佛緣深,清貴至極。
那時我太過天真,不知道這樣一句上上簽,其實暗藏著無窮的離苦。
生離、死別,棲于觀音座下、死于高墻廟宇。
算來,十年一夢,樁樁件件,竟像是應(yīng)了那句讖語。
塵緣淺,佛緣深。
唯有清貴二字,大約是老住持算錯。
一個死在污泥之中的姑娘,究竟清貴在何處呢?
可當我再次睜開眼。
身邊不見風雪,不見觀音。
時光倒流回十二歲的春天。
寺中檀香繞梁,林里清泉作響。
只有眉心一滴新長的紅痣,仿佛在提醒我——
風雪夜,皇城中。
我向那人許諾的“來生”。
佛已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