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宮婦,蒼老,麻木,像即將死去的枯干,難以用一個詞形容這張垂垂老矣的臉龐,眼角像是因常年缺覺變得烏青可怖,頭發(fā)如同風干的草,被毫不在意的盤成無比寡淡的高髻,若非陸憬今日密探,倒完全看不出她曾經(jīng)是位通身富貴的皇妃。
“貴人可是……昔日的寧嬪?”
“錦衣衛(wèi)……為何要找一個失勢多年的老嫗?”
王寧嬪雖被囚禁十數(shù)年,心智卻不似被控制的傀儡,一舉一動倒像是尋常心有成算的老者。
“貴人乃昔日皇妃,陸某豈敢冒犯,只是宮內(nèi)不知外界多殺伐,如今局勢多變……”
“我已經(jīng)老態(tài)畢現(xiàn),不會救人,宮外之事,都是過眼云煙。”
“縱然貴人態(tài)度堅決,可單憑這封民愿書……便將夏家,累世官宦之冤盡數(shù)訴盡。”
見陸憬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意,就算是久經(jīng)爭斗的王寧嬪也不由得一愣。
“貴人,您可千萬不能答應(yīng)他。”
“你可知,攀污錦衣衛(wèi)乃死罪?”
徐貞一副方士俠客的派頭,遠看過去真有幾分俊逸,“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現(xiàn)身宮闈。
“敢問這位大人,真是奉了誰的命令來拜見大監(jiān)嗎?”
王寧嬪本對陸憬的措辭有所動容,徐貞突然出現(xiàn)加入混局,她不由多了幾分警惕。
是他……一直在暗中指引?
“呵……好大的膽子,你一身道袍,行為荒誕,怕不是那些妖言惑眾的邪道!”
陸憬雖受家?guī)熡绊懢次飞穹穑珜γ曰缶希倍景傩盏睦系溃睦镆宦梢约橘\論處。
“世上的道士就沒有好人么……”
徐貞不置可否,只淡定地看著陸憬。
老朽見過的道士確實沒有什么好人……
王寧嬪見兩人吵得火熱,不由發(fā)笑。
“你二人休要在此喧嘩,凡事進來再說。”
陸憬沉下氣不與徐貞爭論,徐貞總覺得,眼前這位儀表堂堂的官人,似乎長的過于秀氣了,比起那些冷冰冰的錦衣衛(wèi),倒像是一位稚氣未脫的姑娘。
“我等進屋論道。”
“這位少俠……請吧。”
“不必客氣,錦衣衛(wèi)大人。”
好在陸憬已經(jīng)習慣這些道士們的陰陽怪氣,大度地先請王寧嬪入座,還親自做起倒茶的活計。
“大人之前,可是位官宦清流之家的公子?如此胸懷……怪不得這般吃力不討好之事,依傍之人會教你來做。”
王寧嬪饒有興趣地飲著那杯涼透了的茶,目光時不時瞥過坐得極為端正的徐貞。
“這位……小道友,你未知名姓,不曉用意便闖入冷宮,就算你是陛下所寵愛的……”
“在下此次貿(mào)然闖入,也是為了……阻止貴人偏聽偏信。”
徐貞所言非虛,他確實是為阻止寧嬪與夏家人通信而來,至于眼前這個小小的總旗……
沒想到……陸指揮使會派人孤身前來,宮內(nèi)偏僻之處的設(shè)防形同無物,要不是陸憬誤打誤撞碰上在御廚所偷吃的小內(nèi)侍……不然,恐怕陸憬事成,他和天師悔之晚矣。
陸憬識人謹慎,斷然沒有輕敵的想法,而是坐在對面細細打量著徐貞。
眼前這個亦真亦假的道士……年紀輕輕便身手不凡,無需借助令牌,便可以在宮內(nèi)來去自如,對寧嬪這位廢妃貌似都知之甚多。
“陛下數(shù)十年偏居內(nèi)宮,以致奸佞橫行荼毒百姓,今嚴黨復起,您于夏家門生之襄助,猶如雪中送炭,可挽大廈之將傾。”
“夏言之妹……與我乃是至交,十五年前,她曾助我出逃,可惜夏漱殺身成仁,只留了一個孩子流落民間,我們都以為……他已死。”
徐貞聞聲嘆息,不顧有備而來的陸憬,眉眼間的質(zhì)疑不言而喻。
“夏家后人遍布朝野,就連當今首輔及其子世蕃都曾受過夏言教誨,于陛下之言,不過是隨手赦免幾個曾經(jīng)忠心侍主的良臣。”
“今時今日,怎可同日而語?!”
僅此措辭,陸憬內(nèi)心篤定徐貞乃嚴黨附庸,不然怎會如此抵觸寧嬪與宮外聯(lián)系。
情至此處,陸憬惱怒地摩挲手里的繡春刀。
“你們錦衣衛(wèi)不僅濫用私刑,連書都讀的迂腐了嗎?”
“那些道士也未必行事端正……你忘記老朽……是為何被囚于深宮之中嗎?”
徐貞突然被王寧嬪充滿惡意的質(zhì)問扼住,方才還理直氣壯地駁了陸憬,這下卻只肯低首在那支支吾吾:
“貴人此言……倒真是令我等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