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第七個滿月夜，時砂流域的天空裂開了。

青灰色的云層像被無形巨手撕開的棉絮，露出背后流淌著液態黃金的天穹。破碎的青銅羅盤碎片懸浮在空中，邊緣泛著幽藍的冷光，如同被孩童打亂的拼圖。十二道時砂組成的龍卷風在裂縫四周盤旋，砂礫摩擦迸濺出細小的閃電，將方圓百里的草木都鍍上銀霜。

藥王谷的啞仆握緊采藥的青銅鐮，指節因用力泛起青白。他右臂的麻布衣袖下，那些暗紅色咒文正在皮膚下游走，像一群蘇醒的蜈蚣。二十年了，自從被谷主撿回這條殘命，封印從未如此躁動。

“咿——呀——“

裂縫深處傳來嬰兒啼哭。

啞仆瞳孔驟縮。那哭聲穿透呼嘯的時砂風暴，竟讓四周流動的金色天幕泛起漣漪。他看見三百丈高空漂浮著水晶般剔透的搖籃，九條青銅鎖鏈貫穿虛空將其固定，每根鎖鏈都纏繞著正在逆流的沙漏。

枯樹般的手指捏碎腰間玉牌，青色流光包裹全身。啞仆踏著崩落的羅盤碎片騰空，銹跡斑斑的青銅鐮割開紊亂的時間流。三片指甲被時空亂流削落，傷口處卻沒有鮮血——飛濺的血珠在脫離身體的瞬間就凝固成紅珊瑚似的晶體。

水晶搖籃里躺著個渾身赤裸的女嬰。

她的皮膚下流淌著星輝，左眼瞳孔是破碎的鐘表盤面，右眼卻燃燒著幽藍火焰。當啞仆布滿老繭的手掌觸碰到搖籃邊緣時，女嬰忽然停止哭泣。四周暴亂的時砂突然靜止，形成直徑三丈的絕對領域。

“時砂之子...“沙啞的嗓音從啞仆喉間溢出，這個二十年未曾開口的人，聲帶像是生銹的齒輪在摩擦。他右臂的封印咒文突然浮出皮膚，在空氣中重組為某種上古銘文。

破碎的羅盤碎片突然發出共鳴，十二道時砂龍卷風同時轉向。啞仆將女嬰緊緊裹在麻布外衣里，轉身時青銅鐮劃出玄奧軌跡。鐮刃割裂的空間裂縫中，隱約可見藥王谷的七竅玲瓏樹在月光下舒展枝椏。

“留下那個孩子！“

黑袍老者從裂縫另一端踏出，手中青銅燈盞放射出慘綠光芒。燈芯是半截正在燃燒的指骨，每朵燈花爆開都傳出凄厲哀嚎。他腳下浮現出白骨拼成的渡船，船頭懸掛的人皮燈籠上寫著“往生“二字。

啞仆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左手抱著女嬰，右手青銅鐮橫掃。鐮刃與白骨渡船相撞的瞬間，三百六十五顆時砂結晶在空中炸開，每顆砂礫都映照出不同的未來圖景——有時是女嬰在血海中沉浮，有時是星辰接連墜落的末日。

老者枯槁的面容突然裂開，露出內里蠕動的黑色粘液。七條骨蛇從袖中竄出，蛇頭分別戴著喜怒哀樂等不同表情的青銅面具。戴著“怒“面的骨蛇噴出紫黑毒霧，所過之處連時間砂礫都被腐蝕出孔洞。

啞仆翻身躍上塊崩落的羅盤碎片，殘破的草鞋底滲出鮮血。那些血珠沒有墜落，反而在空中凝結成血色符咒。當他踩過這些符咒時，腳下竟浮現出虛幻的青銅臺階。

女嬰突然發出笑聲。

她的右眼幽藍火焰暴漲，化作火鳳虛影沖天而起。鳳凰羽翼掃過之處，毒霧凝成紫色的冰晶簌簌墜落。戴著“哀“面的骨蛇剛要撲咬，卻被火焰觸及，青銅面具瞬間爬滿裂紋，露出后面空洞的眼眶。

“果然是...“老者聲音突然變得尖銳，人皮燈籠劇烈晃動。他咬破舌尖噴出血霧，白骨渡船甲板上睜開密密麻麻的眼睛。每只瞳孔中都浮現出旋轉的黑色漩渦，時空開始扭曲折疊。

啞仆的右臂封印完全解開，咒文在空中織成金色羅網。他的瞳孔變成純粹的銀色，背后浮現出巨大的日晷虛影。當晷針轉動時，老者動作突然變得遲緩，就像被困在琥珀中的飛蟲。

青銅鐮劈開人皮燈籠的剎那，整個時砂流域劇烈震顫。地面裂開深不見底的溝壑，無數青銅鎖鏈從地底伸出，將想要逃竄的老者四肢貫穿。鎖鏈上刻滿的銘文亮起，老者的身體開始從腳部石化。

“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守護什么...“老者最后的聲音混合著鎖鏈碰撞的脆響，“她是...“

啞仆的青銅鐮斬落了那顆正在石化的頭顱。女嬰伸出粉嫩的手指，觸碰懸浮在空中的石化碎屑。那些碎屑突然逆著重力上升，在夜空中拼成殘缺的星圖，又很快被時砂風暴吹散。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天幕時，藥王谷的七竅玲瓏樹下多了個竹籃。

晨霧在葉片間流動，凝結成晶瑩的時砂露珠。啞仆跪在谷主面前，破爛的麻衣被鮮血浸透。他懷中女嬰的襁褓上，還沾著幾片閃著金光的時砂。

“從今日起，她叫安如。“谷主指尖拂過女嬰額間若隱若現的星紋，“安寧的安，如意的如。“

樹冠突然無風自動，三千玉葉同時發出清鳴。谷主猛地抬頭，看見葉片背面浮現出細小的銀色卦象——那是藥王谷初代祖師留下的預言：

時砂凝嬰，萬法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