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谷的秋分祭典總是裹挾著紫蘇與腐殖土的氣息。安如跪坐在七竅玲瓏樹西側的青玉祭壇上，腕間新纏的鎮魂鈴隨著夜風叮咚作響。谷中十二長老的誦經聲在琉璃葉間流淌，卻蓋不住她耳中愈發清晰的時砂流淌聲——自從三日前及笄禮上飲下那盞“定魄茶“，左眼的鐘表裂紋已蔓延至顴骨。
“禮成——“
大祭司拖長的尾音突然扭曲成尖銳蜂鳴。安如猛地抬頭，看見漫天星斗正在瘋狂旋轉，北斗七星的勺柄直指自己眉心。腕間鎮魂鈴炸成碎片，飛濺的青銅渣滓在空中凝成三百六十道卦爻。
“快按住她！“有人嘶吼。
八根桃木釘破空而來，卻在觸及安如周身三尺時詭異地倒飛回去。執刑長老的右肩被自己的法器貫穿，鮮血噴濺在祭壇的星圖上，那些凝固的銀砂突然活過來般開始游走。
安如的右眼燃起幽藍火焰。她看見每個長老頭頂都懸浮著時砂沙漏，大祭司的沙漏僅剩最后幾粒金砂。當她的指尖無意識劃過虛空，大祭司的沙漏突然傾覆，蒼老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風化，最終化作一捧青灰散入夜風。
“妖女！“剩下的長老們祭出本命法寶，藥王谷上空頓時布滿青玉藥杵與丹爐虛影。安如踉蹌后退，赤足踩在星圖“天雷無妄“的卦象上，腳下突然傳來青銅鎖鏈的震動。
七竅玲瓏樹的三千玉葉同時發出悲鳴。安如左眼的裂紋迸發金光，時空在這一刻分崩離析——她看見十年前的自己正在月光草叢中奔跑，二十年后的藥人傀儡在血泊中抽搐，而此刻的祭壇下方，埋著具刻滿歸墟咒文的青銅棺槨。
“別看。“溫熱手掌突然捂住她的雙眼，啞仆身上熟悉的苦艾氣息裹挾而來。老人殘破的衣袖拂過之處，暴亂的時砂如倦鳥歸林般平息。安如聽見重物墜地的悶響，那些長老的法寶正噼里啪啦砸在祭壇四周。
啞仆的青銅鐮刀插在震位，刀柄纏繞的鎖鏈貫穿了十一位長老的琵琶骨。更令安如震驚的是，老人脖頸處的封印咒文竟與祭壇下的青銅棺槨紋路如出一轍。
“他們...用你的血溫養歸墟之門。“啞仆的嗓音像生銹齒輪在摩擦，每個字都滲出黑血。他扯開大祭司留下的紫金道袍，露出心口跳動的黑色晶石——那分明是縮小了千萬倍的歸墟禁域。
子時的藥廬彌漫著血腥與龍腦香。安如蜷縮在曬藥架的陰影里，看著啞仆用青銅鐮削去自己腐爛的左臂。刀刃與骨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老人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在修剪一株尋常草藥。
“為什么救我？“安如摩挲著腕上新生的金紋，那些紋路正緩慢拼成星垣命軌的“破軍“星象。
啞仆將削下的殘肢丟進丹爐，火焰騰起幽藍光芒。他用僅剩的右手在灰燼中勾勒：破碎的青銅羅盤、纏繞星砂的嬰孩，還有九重鎖鏈貫穿的巨門。當畫到第七重鎖鏈時，窗外忽然傳來渾天儀轉動的轟鳴。
藥王谷的夜空裂開了。
三百六十顆星辰拖著翡翠尾焰墜落，在觸及七竅玲瓏樹冠的瞬間懸停，組成巨大的命軌輪盤。安如左眼的鐘表指針突然逆向飛轉，她看見無數個自己在星軌間跳躍——有的在幽墟海御龍而行，有的被困在時間琥珀里永恒墜落。
“星垣殿的人來了。“啞仆的獨眼泛起銀芒，殘破身軀爆發出駭人威壓。他揮鐮割開虛空裂縫，將安如推入的瞬間，青銅鐮柄突然浮現細密的星圖：“去不周山找璇璣老人，你的命軌不該在此終結。“
裂縫閉合前的最后一瞬，安如看見十二道星梭貫穿啞仆胸膛。那些星梭尾部綴著占星簽，簽文在血光中清晰可辨：
貪狼噬主，破軍當立
星隕幻境的寒風裹著冰晶拍打在臉上。安如跌坐在倒懸的雪山之巔，腳下是翻涌的云海，頭頂卻是深不見底的淵藪。她試著運轉《時溯真解》，卻發現此方天地的靈氣流動完全悖逆常理——吐納間竟有雪花從肺腑咳出。
“找到你了。“清冷男聲自云間傳來。
白衣青年踏著星軌凝成的冰階緩步而下，腰間玉佩刻著“云澈“二字。他手中渾天儀投射出安如的命軌星圖，本該屬于“破軍“的位置卻纏繞著時砂組成的漩渦。
安如右眼幽焰暴漲，時砂在掌心凝成匕首。云澈卻輕笑一聲，渾天儀突然逆轉，她周身的時空瞬間凝固。青年指尖劃過她左眼的鐘表裂紋，冰涼觸感激起靈魂戰栗：“星垣殿等了三百年的破軍星主，居然是個時砂污染體。“
冰階突然崩塌。安如在下墜中看見云澈背后的星圖裂開縫隙，十二道星梭正破空而來——與擊殺啞仆的武器一模一樣。求生的本能讓她抓住最近的星軌，指尖觸及冰棱的剎那，整條銀河突然具象成可觸碰的實體。
“這是...“安如的左眼突然看透星軌本質，那些璀璨光帶竟是由無數細小的青銅齒輪咬合而成。她本能地扯動“天璇“位的齒輪，整片星域的運行軌跡驟然扭曲。
云澈的星梭在混亂中互相碰撞，爆開的星光映亮他驚愕的面容。安如趁機躍上最近的命軌，卻在觸及星垣殿界碑的瞬間被無形屏障灼傷手掌——碑文浮現血色警告：
非命定星君，擅入者魂飛魄散
劇痛中，安如的鮮血滲入界碑。碑身突然浮現與啞仆封印同源的咒文，時空裂縫在腳下綻開。墜入虛無的瞬間，她聽見云澈的傳音在識海炸響：
“你身上為何有初代星君的魂印？“
---
不周山巔的晨霧裹著鐵銹味。安如從枯草堆中醒來，發現左眼的鐘表裂紋已蔓延至耳后。她扒開積雪，看見埋骨地里豎著塊殘碑，碑文正是啞仆當年在時砂流域畫過的圖案：
燃燒的鳳凰鎖鏈下，九重青銅門扉洞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