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傅雨桐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中藥味嗆得她眼眶發熱。屋內靜得可怕，只有燃氣灶上的藥盅發出沉悶的咕嘟聲，像某種垂死掙扎的嘆息。

“小桐來了！“林書意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斑駁的水漬。

“林姨。“傅雨桐的視線越過她肩頭，落在緊閉的臥室門上。

林書意接過她手中的水果袋，指尖在塑料袋上擦出細碎的聲響：“渺渺在房間，你去陪她。“她壓低聲音，目光黯淡下來：“她媽媽就那樣躺著，不說話。“

傅雨桐輕手輕腳推開門。江雯像具雕塑般平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盯著天花板，連睫毛都不曾顫動。江思渺坐在床沿，散落的黑發遮住半邊臉頰，吊帶裙外露出的肌膚上貼滿了消毒貼，像打滿補丁的布偶。見她進來，江思渺扯開紅腫的嘴角，露出個勉強成型的微笑，示意她坐下。

傅雨桐的視線瞬間模糊。她沖上前緊緊抱住那個單薄的身軀，淚水浸濕了對方的肩頭。這個擁抱太過用力，像是要把這些年錯過的守護都補回來。

她記得十五歲初見時，江思渺蹲在操場角落撿別人丟棄的礦泉水瓶。那時候自己還在為限量版球鞋跟父母撒嬌，而這個同齡人已經學會用消毒貼遮蓋傷痕，用微笑粉飾苦難。

“好了，乖。“江思渺輕拍她顫抖的背脊，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沒吃早飯吧？林姨在做飯，看看想吃什么。“她的指尖在傅雨桐看不見的角度深深掐進掌心，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葉瑜白從藥房醒來時，窗外銀杏葉已經飄落了三回。祭壇下長跪的寒意還留在骨髓里，但體內奔涌的氣息卻前所未有地順暢。

“殷叔，怎么樣？“他撐起身子，冰床的寒氣在掌心凝成水珠。

白發長老捋著胡須，眉頭皺成山丘：“二公子最近可接觸過什么特別之物？“

“沒有啊。“葉瑜白眨眨眼，喉結悄悄滑動了下，“就...正常飲食。“

“奇怪。“殷長老的指尖在他腕間輕點，帶起一串金色光暈，“郁結之氣竟自行化解了三成。“他忽然抬頭，渾濁的眼中迸出精光：“二公子不妨運氣試試？“

葉瑜白閉目凝神。往日橫沖直撞的靈力此刻竟如春溪般溫順，只在經脈間激起細微的刺痛。他猛地睜眼，撞上滿屋子長老驚喜交加的目光。

“這是不是說...“少年從冰床一躍而起，錦緞衣袖帶起一陣風，“我可以再出去了？“

“胡鬧！“葉父的呵斥從門外傳來，卻掩不住聲音里的顫抖。葉母已經撲到兒子跟前，指尖撫過他消瘦的臉頰，淚水在月白裙裾上暈開深色的花。

葉瑜白為母親擦去眼角淚水，微笑示意她自己沒事。

“讓他去。“奶奶的蟠桃杖重重杵地，青蛙發簪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孩子大了，總歸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誰也不許打擾他。“

葉瑜白感激的親了奶奶一口，“等我的好消息吧！”

葉青背對眾人站在窗邊，肩膀的線條終于松懈下來。他望著祭壇方向，沒看見身后棺槨縫隙中滲出的詭異紫光。

黑色轎車駛離葉家時，葉瑜白正扒著車窗生悶氣。

“為什么派閆瑨來？“他扯著領口抱怨，“那張棺材臉會把渺渺嚇壞的！“

副駕駛上的男人轉過半張棱角分明的側臉，劍眉下是一雙寒潭般的眼睛：“二公子是怕被比下去吧？“薄唇吐出的話像淬了冰的刀子，“畢竟我天生俊朗。“

“你！“葉瑜白氣得去踹駕駛座，“蘊枝來都比你好。蘊枝呢？“

車內的溫度驟降。閆瑨指節發白地攥著佩刀，半晌才啞聲道：“主子派出去了。“

兩人同時沉默，他們都知道，能派蘊枝去的一定不是什么簡單的活兒。

葉瑜白看向身后，后視鏡里，葉家古宅的輪廓漸漸模糊，唯有祭壇上空盤旋的烏鴉發出刺耳的啼鳴。

江思渺站在便利店收銀臺前，額角的消毒貼邊緣翻卷起來。她機械地掃碼、裝袋，對顧客探究的目光視若無睹。玻璃門開合的瞬間，風鈴叮咚作響，她條件反射地抬頭——

門外銀杏樹下，金發少年正笨拙地藏起一大束向日葵，發梢在夕陽中燃燒成溫暖的金紅。

他原本局促不安的表情在看清她臉上傷痕的剎那驟然變色。

江思渺還來不及反應，少年已經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他修長的手指顫抖著捧起她的臉，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紫眸此刻盈滿怒火與心疼。

“誰干的？“他的聲音低啞得可怕，指腹小心翼翼地避開她額角的傷口，“告訴我，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店里的顧客紛紛側目。江思渺感到一陣難堪，她猛地掙脫他的觸碰，力道大得撞倒了身后的貨架。瓶瓶罐罐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與你無關。“她咬牙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葉先生，請不要多管閑事。“

葉瑜白像是被這句話刺痛了，他固執地向前一步：“怎么會無關？我答應過要——“

“夠了！“江思渺厲聲打斷，聲音在空曠的便利店里回蕩。她看見少年眼中受傷的神色，心臟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卻還是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我們很熟嗎？不過見過幾面，葉先生何必自作多情？”沒有撿地上的貨物，越過他徑直離開。

葉瑜白緊緊跟上，在無人處拉住她，語氣輕柔：“對不起，剛剛是我沖動了。但是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誰?什么時候傷的？”他指尖顫抖輕輕撫上傷處，“痛不痛？”

江思渺偏過頭去，他的手指落空。低頭斂眉隱去眼中陰鶩，他笑的小心翼翼將手中花束遞過去，“不想說就不說了。送你花，別生氣了。”

她伸手奪過那束向日葵，在葉瑜白震驚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將它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金黃的花瓣在撞擊中紛紛凋落，像是一場猝不及防的黃金雨。

“以后別來了。“江思渺轉身離開，背影挺得筆直，“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走進單元門，她才卸力任由自己滑落在地，消毒貼邊緣被淚水浸濕，傷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胸口那個空洞——那里原本裝著少年送來的每一束花，每一杯奶茶，和每一個真誠的笑容。

凌晨兩點，閆瑨把車停在巷口。后視鏡里，葉瑜白抱著沾滿污漬的向日葵睡得不安穩，眼尾還凝著淚痕。

“到了。“閆瑨敲了敲方向盤。他袖口沾著便利店消毒水的味道——半小時前，這個冷面護衛默默收拾了被江思渺撞倒的貨架，將散落的創可貼和繃帶整齊碼回醫藥區。

葉瑜白驚醒時，懷里還攥著半片花瓣。他望向三樓漆黑的窗戶，突然說：“阿瑨，你記得十二歲那年，我們被她抓走嗎？“

閆瑨擦拭短刀的動作一頓。

“當時你渾身是血還要背著我逃命。“葉瑜白把花瓣貼近心口，“現在我才懂，看著重要的人受傷卻無能為力...比刀割還疼。“

夜色中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閆瑨將某個東西拋給他——是便利店醫藥區丟失的燙傷膏，標簽上還有江思渺的指紋。

“她結賬到一半沖出去的。“閆瑨難得說長句，“貨架上有修理水管用的膠帶，說明家里管道壞了。消毒貼買的是兒童版，顯然經常要哄著誰貼。“

葉瑜白突然推開車門。寒風灌進來，帶著遠處二十四小時藥房的燈光。

門鈴聲倉促地響起，又像是意識到不妥，轉而變成克制的敲門聲。短短兩聲輕叩后，腳步聲在門外響起，在她起身靠近時變得急促，又在走廊盡頭徘徊不定。

江思渺拉開房門，一個精致的竹籃靜靜地放在門口，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的正是她原本要去便利店買的東西。

她提起竹籃想往前探看，樓道轉角處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又突然消失。心臟在胸腔里突突直跳，她連忙退回屋內。輕輕推開臥室門，江雯正安穩地睡著，只是腳上的創可貼因為不舒服已經被揭下，皺巴巴地團在床邊。

江思渺動作嫻熟地消毒、換藥，重新貼好創可貼，確認母親睡得安穩后，才輕手輕腳回到自己的小隔間。

樓下，葉瑜白固執地仰著頭，直到五樓那扇小小的窗戶暗下去，才戀戀不舍地移開視線。

車內，電腦的幽光映在閆瑨棱角分明的臉上，襯得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加肅穆。“這小區環境不怎么樣，監控倒是裝得挺全。“

“到底是誰傷了她？“葉瑜白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意，眼神陰沉得可怕。

閆瑨不動聲色地刪除了剛才葉瑜白在樓道使用瞬移術的視頻，調出江思渺受傷前后的監控畫面。畫面中，江思渺回家時臉上還完好無損，第二天送傅雨桐出門時，裸露的手臂上已經布滿青紫，傅雨桐的臉色也異常難看。

葉瑜白突然想起江思渺的母親，回憶起當時被自己忽略的那些細節——江思渺小心翼翼的語氣，像是在哄著什么。

他再次抬頭望向那扇漆黑的窗戶，眼眶通紅，恨不得時光倒流，狠狠教訓那個魯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