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破碎和弦

音樂節結束三天了，周野的手機還在不停震動。消息提醒堆積如山——同學的道賀，樂迷的追捧，還有林遠發來的三份合約修改稿。

周野把手機扔在床上，抓起貝斯。手指撫過琴弦，彈出的卻是父親《歸途》的旋律。自從知道這首曲子的真相，他就無法停止思考父親當年的選擇——為了剛出生的兒子，放棄音樂夢想，成為一名會計。

“周野！“父親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有客人。“

周野放下貝斯，皺眉下樓。自從音樂節后，父親對音樂的態度微妙地改變了，不再反對，但總是欲言又止。

客廳里站著的人讓周野僵在樓梯口——程朗。他穿著罕見的襯衫，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

“小鬼。“程朗點點頭，表情比往常柔和，“聽說林遠給你發合約了？“

周野警惕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這圈子很小。“程朗把文件袋放在茶幾上，“我也有東西給你。“

父親站在廚房門口，雙手抱胸，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周野打開文件袋，里面是一沓泛黃的樂譜——《廢土》的完整編曲，標注著每個樂器的配器細節，筆跡是程朗特有的凌厲風格。

“你的原創，但需要完善。“程朗點燃一支煙，無視父親皺眉的表情，“如果決定簽林遠，至少帶上這個，別讓他隨便擺布你的音樂。“

周野喉嚨發緊。三天前在廢棄工廠聽到的那些話還在耳邊回響——程朗培養他只是為了報復。那現在這又算什么？

“為什么幫我？“周野直視程朗的眼睛。

程朗深吸一口煙，看向窗外：“因為音樂不應該成為仇恨的工具。“他頓了頓，“即使最初是。“

父親突然走過來，站在周野身邊：“程朗，我們得談談。關于二十年前的事。“

空氣瞬間凝固。程朗的煙停在半空，灰燼無聲地落在父親精心打理的地毯上。

“沒什么好談的，周志明。“程朗聲音冰冷，“你選擇了家庭，我選擇了音樂，僅此而已。“

“你一直認為我和林遠合謀騙了樂隊。“父親的聲音異常平靜，“但事實是，我也被他騙了。《歸途》的版權費，我一分錢沒拿到。“

程朗的瞳孔微微擴大：“證明呢？“

父親轉身上樓，片刻后拿下一個舊鞋盒。里面是一疊發黃的法律文件和銀行流水單。“我起訴過，但輸了。林遠有更好的律師。“他苦笑，“你總說我是懦夫，程朗。但真正的懦夫是連嘗試都不敢的人。“

周野看著兩個中年男人對峙，突然意識到他們都曾被音樂傷害，卻又無法真正離開它。就像現在的自己。

程朗翻看完文件，表情逐漸松動。“二十年...“他喃喃道，“我恨錯了人。“

父親搖搖頭：“我們都錯了。我該早點解釋清楚。“

一陣沉默。周野突然感到一種荒謬的幽默感——他曾經崇拜和反抗的兩個男人，原來都是失敗者，都被同一個系統傷害過。

“所以現在怎樣？“周野打破沉默，“我們三個組個'中年危機'樂隊？“

出人意料的是，程朗先笑了，父親也跟著輕笑出聲。緊繃的氣氛瞬間緩解。

“關于林遠的合約，“程朗恢復嚴肅，“我建議你...“

“我不簽。“周野打斷他，“也不跟你的樂隊了。“

兩個男人同時看向他。

“我要參加'新聲'原創音樂大賽。“周野挺直腰板，“用我自己的方式。“

程朗挑眉：“陳默當評委的那個？“

父親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賽制是怎樣的？“

周野沒想到父親竟然知道這個比賽。他詳細解釋了賽制——原創曲目，獨立表演，評委都是業內知名但非主流的音樂人。

“陳默不錯。“程朗出乎意料地點頭，“他當年差點簽了'銹釘'，要不是林遠從中作梗。“

父親突然起身去了書房，回來時手里拿著一枚閃亮的銀質撥片：“給你。我唯一留著的音樂相關東西。“

周野接過撥片，邊緣已經磨得光滑，背面刻著“歸途“二字。它沉甸甸的，不僅是重量，還有其中承載的歲月與放棄的夢想。

程朗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小鬼，比賽需要幫忙就打電話。“他頓了頓，“對不起，為...一切。“

這是周野第一次聽程朗道歉。他看著這個曾經如父如師的男人走向門口，背影比想象中單薄。

門關上后，父親長舒一口氣：“你比我們都有勇氣，周野。“

“我只是不想重復你們的錯誤。“周野摩挲著銀質撥片，“既不向商業低頭，也不被仇恨蒙蔽。“

父親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這就是進步。“

接下來的兩周，周野把自己關在地下室，創作參賽曲目。他嘗試融合父親的鋼琴旋律、程朗教他的搖滾力量，還有自己的叛逆能量。結果是一首名為《和解》的曲子——開頭是激烈的貝斯solo，中段融入《歸途》的鋼琴旋律，最后歸于平靜而堅定的和弦進行。

比賽當天，劇場座無虛席。周野在后臺深呼吸，銀質撥片緊握在手心。父親坐在觀眾席第一排，旁邊空著的座位上放著母親的照片——這是父親的主意。

“下面有請最后一位參賽者，周野，帶來原創曲目《和解》！“

聚光燈下，周野看到父親坐得筆直，神情緊張。當第一個音符響起，世界安靜下來。他彈的不僅是音樂，更是一段旅程——從叛逆到理解，從憤怒到接納。

當《歸途》的旋律穿插出現時，父親猛地坐直，眼中閃過驚訝和某種近乎喜悅的光芒。周野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音樂的力量——它能跨越時間，連接靈魂。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劇場先是一片寂靜，隨后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評委席上，著名制作人陳默帶頭起立。

頒獎環節，當主持人宣布周野獲得冠軍時，父親像個孩子一樣跳了起來，完全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周野接過獎杯，目光掃過觀眾席，意外發現程朗站在最后一排的陰影里，微微點頭。

“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周野的獲獎感言簡短而真誠，“特別是我的父親，他教會我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真誠。“

賽后，陳默找到他：“有興趣聊聊嗎？我的廠牌可能適合你。“

周野接過名片，這次他學會了謹慎：“我能帶律師一起嗎？“

陳默大笑：“當然！我喜歡聰明人。“

父親驕傲地摟著他的肩膀，兩人走出劇場。夜空中繁星點點，如同無數個可能的未來在閃爍。

“爸，“周野突然問，“如果當年沒有我，你會堅持音樂嗎？“

父親沉思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他坦誠地說，“但我確定的是，有了你之后，我從未后悔選擇家庭。“

這個回答比任何華麗的承諾都真實。周野突然明白，人生沒有完美的選擇，只有選擇后的堅持與擔當。

手機震動起來，是程朗的信息：“恭喜。你比我強。“

簡單的五個字，卻讓周野鼻子一酸。他回復：“謝謝你的教導。沒有你，不會有今天的我。“

這是事實，盡管中間摻雜著背叛與利用，但程朗確實教會了他很多。音樂之路本就充滿泥濘，重要的是保持真實的自我。

回到家，周野把獎杯放在書架上，旁邊是母親的照片和父親的銀質撥片。明天，他將與陳默詳談，開始一段全新的音樂旅程。這一次，他將以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