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們先出去等。”瑞恩對那兩人說。他們點頭退出，順手帶上了門。

靜姝這才發現自己的腿在發抖，不得不扶住講臺。瑞恩立刻遞過一張椅子：“坐下吧。”

“你怎么會在這里？”靜姝坐下后問道，聲音還有些不穩。

瑞恩從口袋里取出一塊深藍色手帕，遞給靜姝擦手：“有人告訴我今晚工部局要突擊檢查這一帶的集會。我猜你會在這里。”

靜姝接過手帕，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你...在監視我？”

“保護。“瑞恩糾正道，眉頭微蹙，“你知道現在局勢多緊張嗎？任何形式的工人集會都被視為潛在威脅。”

“但這不公平！“靜姝握緊拳頭，“那些女工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她們只想要最基本的教育！”

瑞恩沒有立即反駁，而是走到窗前，確認外面沒有可疑人物后，才轉身說：“公平從來不是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你的理想主義很可貴，俞小姐，但現實是，今晚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現在可能已經在工部局的拘留室里了。”

靜姝咬住下唇。她知道瑞恩是對的，但承認這點讓她胸口發悶。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填補空白。

“謝謝你。”最終靜姝輕聲說，“但我不能放棄夜校。那些女孩子...她們的人生不該只有紡織機和無盡的工作。”

瑞恩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走向教室角落的一個舊柜子，從風衣內袋取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放在上面：“這是一處小型倉庫的產權文件，在法租界邊緣，比較隱蔽。如果你堅持繼續夜校，可以搬到那里。”

靜姝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支持我這樣做？”

“我不贊同冒險，”瑞恩的聲音依然冷靜，但眼神柔和了些，“但我尊重你的選擇。至少在那里會更安全些。”

他走回靜姝面前，伸手輕輕拂去她肩上的一片不知何時落下的粉筆灰。這個動作如此自然又如此親密，靜姝感到一陣微妙的戰栗從肩頭擴散到全身。

“為什么幫我？”她輕聲問，抬頭看著瑞恩近在咫尺的臉。他的睫毛在煤油燈下投下細長的陰影，鼻梁的線條像刀刻般分明。

瑞恩沉默了很久，久到靜姝以為他不會回答。窗外雨聲漸大，敲打在鐵皮屋頂上像無數細小的鼓點。

“因為是你。”他最終說道，聲音低沉得幾乎被雨聲淹沒，但靜姝聽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她感到心臟漏跳了一拍。瑞恩的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瞬，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然后迅速收回，仿佛被燙到一般。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轉身拿起文件袋塞進靜姝的手包，“考慮清楚再做決定。現在外面雨大了。”

他們走出教室，雨已經變成傾盆之勢。瑞恩的司機撐著大黑傘等在車邊。靜姝鉆進車后座，瑞恩隨后坐在她旁邊。車內空間突然變得狹小而私密，靜姝能聞到瑞恩身上雨水混合著淡淡古龍水的氣息。

車子駛過濕漉漉的街道，霓虹燈在雨水中暈染成模糊的色塊。靜姝望著窗外，思緒紛亂。她偷偷瞥了一眼瑞恩，發現他正看著前方，側臉在忽明忽暗的路燈下顯得格外堅毅。

“那個倉庫...”靜姝打破沉默，“是你名下的產業？”

瑞恩搖頭：“一個朋友的，很可靠。如果你決定用，不會有麻煩。”

靜姝低頭看著手中的文件袋，突然做了決定：“我想去看看，明天。”

瑞恩轉頭看她，嘴角微微上揚：“明天下午三點，我來接你。”

車子停在俞公館門前。雨小了些，但依然細密。瑞恩先下車，撐開傘才讓靜姝出來。從車門到門廊只有十幾步距離，他卻把傘完全傾向靜姝那邊，自己的半邊肩膀被雨水打濕也毫不在意。

“明天見，俞小姐。”他在門廊下微微頷首。

“明天見，程先生。”靜姝突然想起什么，“還有...謝謝你。不只是為今晚，還為...理解。”

瑞恩眼中閃過一絲靜姝讀不懂的情緒，然后轉身步入雨中。靜姝站在門廊下，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手包里的文件袋突然變得沉甸甸的，仿佛裝著的不僅是一個倉庫的鑰匙，還有一份難以言說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