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叫聲劃破了凝固的空氣,驚起遠處一片飛鳥,太陽繼續緩慢地移動。
來人不忍這兩道刺耳的尖叫,抬手揮起微微的風,一只連忙捂住了左耳,另一只想去捂住面前柳翠翠的嘴。
“李子然!你干什么!”柳翠翠看清是這道清灰色的人影是誰后,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拍開伸過來的手。
李子然這時也放下捂住耳朵的左手,瞅瞅兩人同一副驚慌失措劫后余生的樣子,回道:“我來找你們玩,到這兒看你倆在耙耳朵,后面就都不動了,走到身后也沒什么反應。”
“就…問你們啊。”李子然說著,見柳翠翠轉過身去了,也不尷尬,蹲到離兩人近的地方。
看著面前的“苞米山”,心想難怪集市上書院里都找不到她倆,原來是有活要干。
柳翠翠撫著胸膛,與柳金花對視一眼,瞧見柳金花打著閉嘴的手勢,目光堅定地回了OK。
柳金花:?
翠翠余光瞥見旁邊小伙子的動靜,靈機一動,手往柿子樹旁的廚屋方向指,說:“柴火堆那里還有一把凳子,你拿來坐吧,別蹲著。”
看到李子然去拿了凳子準備坐下,柳翠翠趕緊趁著人不在,把自己眼前的玉米往剛剛李子然蹲著的地方,扒拉了一大半。
嘴里念叨著:“太好了太好了,又來人幫我干活了,哈哈哈。天助我也!”
目睹一切狡詐的柳金花這會兒連嘆了兩口氣,心念道:她真的能把我的話聽到耳朵里面去嗎。
忍不住開口:“柳翠翠!你能不能上進一點!”
還在比劃扒拉多少合適的柳翠翠聽到這話,抬起頭,眼神光亮,微微甜笑,“誠懇”回道:“好啊好啊。”
接著轉過頭去,比劃計算著怎么能讓李子然幫她多干一點活,還不被發現。
柳金花面對柳翠翠總是無奈得很,要是別人這樣她大可不去管。
就在兩人談話間,李子然雙手托著小木凳,慢跑回來了。
等他擱置好木凳在原來蹲著的地方,坐下,猛地看到面前多出來的半堆沒扒開的苞米,連剛才還在柳翠翠右邊的籃筐子,都被放在了他們兩個中間。
李子然看看竹籃筐子里歪歪扭扭的幾根剝好的玉米,再看看“認真”“專注”手上活的柳翠翠,見到柳翠翠扭過頭來朝她他眨眨那雙水靈靈的大眼。
唉。李子然只能在心里默默嘆氣。
隨后擼起袖子就開始干活,先是隨意地撿起上面的苞米,兩三下扒開干癟黃灰的外衣,露出里面橙黃色的玉米,再干脆利落地掰斷根部,將剛面世的玉米扔進旁邊別有用心的籃筐里,而被遺棄的外衣則是灰溜溜地掉落在腳邊。
李子然連續剝好了四五根,干活的精神頭正漸入佳境,就感受到一股濃烈又灼熱的視線。
一抬頭發現是坐在對面的柳金花。
“金,金花,你干什么…”李子然訕訕開口。
柳翠翠聽到聲音也跟著抬頭,也看見柳金花緊緊盯著李子然。
“你為什么笑著干活。”柳金花逐漸瞇起眼盯著李子然,仿佛瞇起來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啊?我?我嗎。沒…沒有啊…”李子然有些結巴,心里面開始打鼓。
他撇了一眼柳翠翠,又急忙扭回來,忙低下頭,加快手上干活的動作,一個接一個被剝好的玉米被重重扔進籃筐子里,跟他的心跳差點同步。
柳翠翠疑惑,轉過身也跟著打量起李子然來。
萬年不變的素色衣服,布條束發,平整的額頭,紅通通的耳邊,濃眉下是內雙的細眼,挺立的鼻型,微微翹起的人中連著淡肉色的嘴唇,圓厚的下巴。
心想:這也沒缺斤少兩的啊,金花兒看啥呢,給人都看出汗來了,嘶,該說不說,李子然這個小伙子長得確實周正,誒呀,平時老老實實得,好像一只聽話的小土狗啊,哈哈哈。
但這話也只能在心里自己想一下,怎么能說別人像小狗呢。
柳金花的聲音又傳出來,將沉迷內心世界的自己揪了出來。“柳翠翠,你又笑什么…”
“嗯?沒有啊。誒話說,李子然你為什么一直都來找我們兩個小姑娘玩啊,村東邊的胖西和村西邊的瘦東,都是村里面很受歡迎的小男娃誒,再不濟我家后面的豆豆也差不多大,也可以跟他玩啊。”柳翠翠無意問起這話。
柳金花聽了粗略地回想一下,確實好像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李子然就一直跟在她們身邊玩,記憶里也沒有什么他跟別的小男娃或者小女娃在一起玩的印象。
李子然還是有點結巴,只是這次的結巴都點慌張,想要掩蓋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從什么開始說一樣。
“我,我,我…”
話沒說完,柳翠翠伸出手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大氣地說:“嗯…沒關系,以后你隨便來找我倆玩,別看我們是小姑娘,我們也是能上串下跳,帶著你到處跑的!”
“但是,這次先幫我干完這些活吧,拜托了,子然哥。”柳翠翠用可憐的表情和語氣,試圖感化。
“好…我已經弄好很多個了…”李子然指指籃筐里逐漸堆成比柳金花那邊還高的玉米山。
見此,柳翠翠猶如烏云避散,晴天樣的微笑,收回手,雙手握拳,鄭重地道謝。
唉。柳金花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氣了,心里嘀咬牙切齒:我和李子然幫你干活也不止這一次了吧!
三人經過著這小段分差后,才各自手上不停地干活,雖然柳翠翠還是會偷個小懶,但馬上就會被頭頂長了一只眼的柳翠翠察覺到,出聲督促。李子然這時候會默默地笑著,聽著她倆的吵鬧聲。
明亮的太陽無聲地慢移著,和影子面對面。
平靜祥和的午后,寬廣的田地,微微晃動的楊樹枝條,一個個黑瓦片屋頂灰色白色的磚泥房,串成參差不齊的一塊塊村落。
在那時被驚起的飛鳥群,停在了整個城鎮最熱鬧的地方——裕谷街。
這里是外鄉來客的必經之地,盡頭接著兩個郡口,熙熙攘攘,本地人會在此街道上開店鋪,擺些農作物首飾什么的,希望賺取多一些銀兩。
柳翠翠心里念叨的父母奶奶,也常在此處販賣谷物菜之類的說是擺地攤,其實是開了家客棧,瞞著柳翠翠。
坐在來元客棧柜臺,外穿駝色綢緞外套,里穿著土黃色麻布上衣服,下配白色衣褲,專心算賬本的老板正是柳翠翠的老父親——柳正言。
靠在實木柜臺旁邊身穿露褐色短衫,配茶褐色褶裙,米白色長褲的妻子陳蓉,一邊唉聲嘆氣一邊摸著頭上的鑲嵌了玉的銀簪子。
“唉,也不知道,翠翠這個孩子在家里有沒有好好做活。誒,夫君你說,翠翠現在到底知不知道開了家客棧這事兒。”
柳正言用拿著毛筆的那只手,往上托了托木質框的眼鏡。
回道:“大抵,還是不曉得的。不然這孩子就直接跑來撒潑了。”
陳蓉拿起白盤子里的瓜子,望著門外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旅人,想到什么突然笑著說:“這么遠,估摸著她也懶得跑過來,哈哈。出門給她留了活兒,指定金花兒和子然那倆孩子幫忙的。”
柳正言聽后也哼哼地跟著笑起來,寫在紙上的字倒是四平八穩。
一提這事兒,夸獎木凳子的奶奶就提著笤帚從后院里出來,狠狠地說。
“哼,就我這個老太婆說,就不能讓翠翠那個懶孩子知道這事兒,不然吶,嘖嘖嘖。兒啊,不是為娘的說你沒養好孩子。翠翠這個孩子曉得后吶,肯定都不止躺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了。”頭發花白的奶奶邊說還邊揮舞著手里的掃帚。
“誒,母親。你怎么掃起地來了,小仁,過來!把一樓的地掃一下。”柳正言對站在客棧門口攬客的小二喊。
聽到喊聲,小二忙慌進屋,要去拿奶奶手里的掃帚,奶奶躲開小仁的手,對著坐在柜臺的老板說教:“小仁這孩子能干,早上客人多,這收收那擦擦地忙壞了,這會兒不忙,我也剛好活動活動筋骨。”
“去吧孩子,坐著去。”說完揮手示意小仁去休息。
小仁不好意思地看向柜臺的老板和老板娘,陳蓉笑著回他:“去休息會兒吧,今早上客人多。”
聽到老板娘開口,小仁才放全心去坐到靠近門口的位子休息,提起掛在脖子的布條,擦擦忙出來的汗水。
“夫君你也真是的,又不是在京城做官了,別總吆喝人家小仁,那孩子本來就實誠。”
“是是是。夫人教訓的是。”
“老板,要一,兩間客房。”一道青稚的男聲傳來,伴隨著銀子和木桌子磕碰在一起的叮當聲。
“就要一間。”又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
“好,行,兩位客官…”柳正言抬起頭,參了白絲的胡子跟著笑容一起僵硬在臉上。
來要客房的居然是兩個看起來連十八九歲都沒到的孩子。
兩個人面對柳正言的帶有考究的視線,有些尷尬地躲閃,稍大一點的男孩兒,黑紅著臉支支吾吾,站在旁邊的女孩倒是顯得鎮定很多。
“老板,只要一間房。”膚色白嫩,梳著雙丫頭,兩邊帶著粉紅色的發帶,上面還裝飾了蝴蝶的女孩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柳正言和陳蓉為難地對視一眼,陳蓉開口:“請問兩位是跟著父母一起來的嗎。”
說出這話,那女孩的臉比之前更粉了半點,低著頭,小聲黏糊地回:“嗯,是,是跟著父母一起來的,走走散了,我們要在這里等他們。”
說完用手戳了戳身邊,已經熟透了的男孩兒。
“嗯?嗯!”這兩聲嗯的牽強。
柜臺里面的夫妻倆再次對視一眼,心里大概有了個底。
柳正言溫聲開口:“那兩位客官,一間房,是五兩銀子,如果需晚飯的話,可以到柜臺這邊點菜,店里小二回給您們送上去。”
對面兩人,同時悶悶地嗯一聲當做回應。
陳蓉嘆氣:“兩位過來吧,我帶你們去房間。”說罷把手里剩余的瓜子放回盤子里,轉身往二樓走。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陸陸續續跟在陳老板娘屁股后面上樓。
“嘿呀,年輕人啊。”掃地的奶奶小聲念叨著。
要說這周甫郡,這裕谷街是進京趕考問文人的必經之路,也是商販運送貨物,做買賣的必經之路。同樣的也是一些心存不軌的小人干偷雞摸狗之事的“必經之路”。
小仁閑坐在離門口最近的凳子上,看來來往往形色各異的路人,秋冬的太陽也是不一般的大,不過也不至于戴著斗笠遮陽吧。
看著人群中顯眼的三個身著黑色綢緞,腰間束著銀飾皮腰帶,腰帶上掛著劍,戴著竹編斗笠的人。小仁心里想著:估計是哪兒來的武林江湖上的人,江湖上的人可不好惹啊。
“大公子,他倆應該就進了這條街上,從上個城到這里,路途遙遠,還是兩個孩子,不可能不在這稍作休整。”其中一個留著絡腮胡的青年人開口道。
“胡子說的沒錯,大公子。小公子和那個縣令的女兒就算再能跑,也不可能一刻也不休息的。”另一個吊梢眼,眉毛寡淡的也開口附和。
前面那個被稱作“大公子”的人依舊沉默,抬起斗笠環顧四周,正巧看見旁邊的來元客棧,和里面坐著的小仁。
開口道:“那就在這里先住下。明日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