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呀。”
柳正言擱置好毛筆和賬本,站起身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
看向店外面暗淡的天色,上下?lián)崦约旱暮樱笤旱膹N屋里走去。
“誒,老周啊,這么晚了,我回去了哈。”柳正言對著廚房里拿著菜刀砍豬肉的周定喊,順便招呼趴在地上雙腳夾著骨頭啃的小黃狗回家。
廚房里的砍肉聲依舊“吭吭吭”,刀鋒凌厲,削骨如泥。老周聽到后,動作依舊穩(wěn)重有力,抬頭露出臉上從左額頭到右臉頰的刀疤,硬質(zhì)的絡(luò)腮胡,濃重的眉毛像后飛揚。
朝著門外喊:“行啊!老柳!你放心回吧,這店要給我嘍,哈哈哈!給我當一晚上的老板!”
柳老板這話聽了也不生氣,大手一揮,闊氣道:“好啊,就借你當一晚上過過癮啊!哈哈哈。”
“哦喲,真是感恩您的大恩大德了。”
“客氣!”
柳正言嘴上和老周打趣著,手上脫下面料得當?shù)耐馓祝獟煸诠衽_里的木架子上,等第二天到店里再套上客棧老板這層外衣。
小黃狗看柳正言有要回家往外走的意向,嘴里的骨頭也不啃了,小心翼翼地叼著,藏在狗窩后面。
做好這些,咧著嘴搖著尾巴剛要追出去,就碰上有些焦急回來的柳正言,尾巴搖的得更歡了。
可柳正言現(xiàn)在心里可裝著事兒,沒空逗小黃狗。
剛才正掛著衣服的他,突然想起中午來的那幾位客人,兩個初出茅廬估計是私奔的小屁孩,還有三個帶著劍的黑衣人,看面相不像是善茬。
想起這些,正直體恤的柳老板覺得不行,得跟老周打個招呼,老周雖然五十多了,但是功夫還在身上,讓他晚上留意點,總出不了差錯。
就跑回去,進了廚房掩上門,將小黃狗和可能聽到他們談話的人都隔絕在了外面。
老周聽見動靜,再次抬頭,見說要走的柳正言貓著腰鬼鬼祟祟地關(guān)上門走進來,問:“怎么著了,舍不得你這個老板的位子。”
“不是。”柳老板擺擺手,朝著剁肉的老周揮手示意他耳語。
老周見停下剁肉的動作,客棧的里沒有再聽到“吭吭吭”的聲響,傳進廚房里的只有外面客人來往的腳步和說話聲。
“今中午來了三個佩劍的,看著衣服不像普通江湖上的人,住在二樓最西邊的屋子里,你多注意一下,別給咱店里惹上什么事兒。”
“這我懂,但是你這么謹慎干什么。”老周不解。
柳正言聽這話,有些不爭氣地指他臉上長又駭人的傷疤,小聲怒氣道:“你忘了你這刀疤怎么來的了,咱現(xiàn)在的安穩(wěn)生活已經(jīng)來之不易了,千萬不要是走漏了什么風聲,我聽來往的過客閑聊,朝廷又關(guān)進去幾個官員都是前朝那幾個,小心點吧。”
老周聞此,沉思后道:“嗯,你要不說這件事,我都忘了差不多了,咱們隱姓埋名了十幾年。”
“行我多留意,一有動靜我就…”說完用在右手的菜刀,往脖子上比劃。
老周還沒比劃成一條完整的線,就被柳正言按了下去。
“行了行了,別等會兒真割傷了,哪有刀刃往里的。還有啊,二樓中間往右第二間,有一男一女的小娃娃,你也多關(guān)照一下,估計是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的。”
“哈!小屁孩子,真有種,跑出來私奔!”
老周一聽這話,重重地把刀刻進菜板上。
叮囑完,柳老板往外走,推開門瞧見小黃狗乖巧地坐在門口等他出來,尾巴搖得那叫一個歡,心里一點陰霾都沒有了,摸摸小狗的頭,再次招呼它一起回家。
還不忘懟老周一句:“嘿!你可比不上小屁孩子,五六十了連個老婆都討不著,哈哈哈哈!”
“放屁!老子他媽還有個兒子呢!小仁!過來!把這些肉都倒進大鍋里,一點兒不給那只臭狗留!”老周的怒吼從廚房里傳出,連小黃都不放過。
“好!”從客棧前面?zhèn)鞒鲂∪蕬?yīng)和的聲音。
柳正言笑著,沒有再接老周的話,再開玩笑下去,怕是趕不上晚飯了,都等著他回家開飯呢。
“柳叔再見。”
“嗯。”
路過的小仁向柳正言道別,柳正言拍拍他的頭,隨后大步往客棧外面走去。
外面各家各戶亮起門前的燈籠,愈來愈暗的天色,催著人們回家。忙活一天的柳正言也加入人流中,混為其中一員,走在回家的路上。小黃狗緊緊跟在身后。
而家里的柳翠翠正拉著年邁的奶奶,展示自己一天的“戰(zhàn)績”。
柳翠翠雙手叉腰,得意地哼哼兩聲,玉米堆最頂上的玉米能看見她忘形的鼻孔,炫耀道:“怎么樣,奶奶。我就說我能行。佩服我吧,膜拜我吧。”
吃過的鹽比吃過的飯都多的奶奶可不吃這一套。
“哼,厲害厲害,這么一點從早上干到下午才整完。”
“娘,我看翠翠能干就不錯了,哈哈哈。”從廚房里端著剛燒好的紅薯米湯出來,圍著碎花圍裙的陳蓉,路過調(diào)笑道。
柳翠翠聽著兩人的話,撇嘴,不在乎,心想:反正他們已經(jīng)給我買回來玉蜜糕的零嘴了,哼哼,姑娘我這買賣做得不錯,呆會兒先給金花兒分兩塊,明天見到李子然再分給他,雨露均沾一下!
心里越想越美麗的柳翠翠,甩開叉在腰上的手,蹦蹦跳跳地就進了屋子里準備吃晚飯。
剛坐好,捧著自己拿碗紅薯多的,拿起筷子蓄勢待發(fā)。可惜自己那個墨跡的老父親還沒回來,家里人沒到齊是不能動筷子吃飯的,所以柳翠翠目前也只能對著冒熱氣的三菜一湯干瞪眼。
說起來,這個家規(guī)定的也聽了柳金花的父親——柳松杰的那句“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
柳松杰是鎮(zhèn)上有名的教書先生,雖然年到三十五了依舊只是個秀才,但是當年的文采在附近幾個郡縣里可是響當當?shù)模瑩?jù)村里的過來人說,金花兒的父親在名聲最鼎盛的那年,差點娶了賞識他的官員家的小姐,要成金龜婿了!前途一片光明!
不過,不知道怎么了這個消息傳回村里沒幾天,柳松杰就背著行李回來了,之后就沒再去考取功名什么的,在鎮(zhèn)上開了家學堂,當起了教書先生。
“誒呦,還是家里的飯菜香。”
柳翠翠正出神地盯著飯菜,一聽到最晚到家的那個人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立馬兩眼放光地望過去。
她的欣喜不是老父親的歸來,是對美食的渴望和期待。當然,養(yǎng)育了十幾年的孩子,柳翠翠是個什么性子,他是很清楚的,當即就說:“這孩子,吃去吧,等這么久了,眼睛都冒綠光了。看我跟黃鼠狼看小雞崽子一樣。”
拄著拐杖的奶奶路過,一聽這話,就給了剛進家門的柳正言一拐杖。
“說什么呢,你是小雞崽子,那我是什么?會下蛋的老母雞嗎?真是,傻冒。”罵罵嘞嘞地提著中午搬到院子里坐著干活的凳子,進屋了。
柳正言呲著牙,摸摸被打痛的小腿,見屋里奶孫兩人每一個關(guān)心自己的,就一瘸一拐地走向廚房,去跟結(jié)發(fā)妻訴苦去了。
這邊兒柳翠翠吃得香,一筷子炒青菜一口米湯,吃得極為講究。
奶奶這邊坐下,將拐杖靠在墻壁上,對著柳翠翠說:“丫頭啊,今晌午集市上有外頭來的雜技戲班子,明個要搭戲臺子,去看吧,叫上金花兒和艾草這倆孩子一起去,呆在家里整天看那些個《論語》啊,什么的,還不如上外頭去樂呵樂呵。”
“我跟你講啊,你父親當年就是看這些個書,去考什么試,差點把命都給丟了。誒呦,可不興學他啊。”
柳翠翠就算聽著奶奶的“諄諄教誨”乖巧地點頭,還是不忘記往嘴里塞兩塊香噴噴的紅薯。
愛嘮叨的奶奶也不管柳翠翠究竟是聽沒聽進去,還想說什么。就被端著菜和筷子的柳正言打斷了。
“菜來嘍,翠翠這孩子真是的,怎么拿筷子只拿自己那雙呢。”柳正言板著臉,放下手里的東西,數(shù)落埋頭沉浸式吃飯的柳翠翠,轉(zhuǎn)頭手上捧著雙筷子笑瞇瞇道“來,娘,您的筷子,吃好哈。”
奶奶哼一聲,回道:“我自然是會吃好的。”接過筷子,忘了繼續(xù)剛才的話。
柳正言前腳進門,陳蓉后腳手里端著饅頭也進門了。
外邊兒天籠罩了一層暗紫色,向著天際暈染過去,在遠處的天還是暖白色。
從木門外面可以看見天上閃著些星星,柿子樹的枝條延伸進這幅美輪美奐的徬晚。
屋里點了燭臺,黃暈的光揉開周圍,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柳翠翠可以看清家里人其樂融融地圍在飯桌旁,她吃飯的動作逐漸停下,腦子里回想著中午柳金花的那句話——“你不覺得這里很假嗎。”
可能柳金花嘴里的假和柳翠翠想的假不太一樣,作為魂穿這本書里面的外來者,柳翠翠已經(jīng)在這個世界里面生活了十五年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記憶的濃淡。
剛來的那幾個月柳翠翠還會思考這個書里的世界到底是怎么運行的,會看天看地看水看家里偶爾出沒的老鼠。這樣的行為一度讓家里面三個長輩覺得她是個癡呆的。
后來年歲越長越大,在這個家里也生活的越來越融洽,每天起床吃飯上學堂下河瘋耍,似乎跟原來的世界也沒什么不一樣的。過的久了柳翠翠想回去的心也就淡了,偶爾也是會猛地想起,隨后就被其他事情打岔也就過去了。要不是今天柳金花說了這句話,她估計要忘得一干二凈。
“翠翠,翠翠,吃飯的時候要專心,不要咬著筷子。”母親的話穿進翠翠的思考里。
父親依舊明朗的笑聲,“這孩子怎么連吃飯都不積極了,對了,今個茄子燉的火候不夠嘖嘖,怪不得翠翠一臉嚴肅。”
“嘖,不燒飯就不要挑這個挑那個的。”“好好好,可好吃了,嗯!不愧是我家娘子!廚藝就是一流!來來,母親你也吃。”
筷子碰撞碗邊的清脆聲。
“哼,你這就是那句借花獻佛!”“母親說的對母親說的對。”
柳翠翠沉思再沉思,周圍的一切好像脫離一樣。
究竟要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