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光暈在寂靜的夜里輕輕搖曳，將我專注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土墻上。時間仿佛在指尖的絲線穿梭中凝固，又在窗外悄然流淌的月光下飛逝。

一夜未眠。

當(dāng)?shù)诙烨宄康牡谝豢|微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時，繡繃上的第一只蝴蝶已經(jīng)徹底完成了。

它仿佛正迎著朝陽，舒展著輕盈而絢爛的翅膀。淡黃的底色上，從蝶翼根部暈染開的淺藍與桃紅過渡得天衣無縫，新染出的黃色絲線勾勒出精致的脈絡(luò)，而那抹帶著天然草木氣息的紫色則在翼尖處凝聚成夢幻般的光澤。最絕的是蝶翼邊緣，我嘗試著運用記憶中湘繡針法里難度極高的**“鬅毛針”**——通過將絲線劈成更細(xì)的絨線，再以極其細(xì)密的短針繡出毛茸茸的質(zhì)感。在靈犀針的輔助下，我竟然成功了！那翼緣處的絨毛纖毫畢現(xiàn)，仿佛輕輕一吹就會顫動，讓整只蝴蝶瞬間充滿了呼之欲出的生命力！

“呼……”完成最后一針，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手臂和脖頸更是酸痛僵硬得不像自己的。這具身體實在太虛弱了，僅僅一夜的高強度專注，就幾乎耗盡了所有精力。

“姐！姐姐！你快看！”弟弟小河揉著惺忪的睡眼，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繡架上的變化，他驚喜地瞪大了眼睛，指著那只蝴蝶，“它、它好像要飛起來了！”

林氏也聞聲走來，當(dāng)她看清那只栩栩如生的彩蝶時，激動得用手捂住了嘴，淚水再次涌了上來，這一次，卻是喜悅和難以置信的淚水。“月兒……這……這是你繡的？”

“嗯。”我點點頭，疲憊地笑了笑，“還剩下一只，還有一天半的時間，應(yīng)該……來得及。”

“快！快去床上歇會兒！”林氏連忙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又心疼又欣慰，“娘給你熬了粥，你喝點暖暖身子再睡。”

我確實需要休息。但腦子里緊繃的弦卻不敢完全放松。我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意識卻沉浸在靈犀針帶來的清明感悟中，不斷復(fù)盤著之前的針法，構(gòu)思著第二只蝴蝶的姿態(tài)和配色。

現(xiàn)代的設(shè)計理念告訴我，第二只要與第一只形成呼應(yīng)，又要有變化，才能構(gòu)成一幅完整和諧又充滿動感的畫面。第一只迎向朝陽，那么第二只……就讓它回首相望，帶著一絲留戀與嬌羞？

簡單的米粥下肚，暖意流遍四肢，稍微驅(qū)散了些寒意和疲憊。林氏看著我蒼白的臉色，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地幫我收拾好線頭，又將油燈里的燈油添滿。小河則懂事地搬來一個小板凳，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我，時不時用小手幫我把散落在地上的線屑撿起來。

家人的支持，無聲卻溫暖，給了我莫大的力量。

稍作休息后，我再次坐到繡架前，開始了第二只蝴蝶的繪制。這一次，有了之前的經(jīng)驗和靈犀針更深層次的感應(yīng)，我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少。針隨心走，線隨意動，各種針法在我手中仿佛與生俱來般熟稔。鋪針平整如鏡，摻針渾然天成，滾針勾勒輪廓圓潤流暢，那“鬅毛針”更是用得得心應(yīng)手。

然而，就在第二只蝴蝶的主體即將完成，只剩下最后的點睛和觸須勾勒時，新的難題出現(xiàn)了。

我需要用到最純粹的白色絲線來表現(xiàn)蝶翼上的高光斑點，以及極細(xì)的黑色絲線來勾勒觸須，才能讓蝴蝶真正“活”起來。

可線箱里那幾縷發(fā)黃的白線根本不堪使用，而黑線……更是連影子都沒有！我昨天用天然染料染出的顏色，也無法達到那種純粹的黑與白。

這可怎么辦？！

沒有畫龍點睛的黑白兩色，這幅繡品的神采至少要減去三成！到時候馬管事隨便找個借口都能說是不合格！

我急得額頭冒汗，手指無意識地再次捻動發(fā)髻上的靈犀針。

清涼感傳來，似乎在安撫我焦躁的情緒。腦海中，關(guān)于“絲線”的記憶碎片開始浮現(xiàn)……對了！原主的記憶里，娘親林氏以前為了貼補家用，曾經(jīng)拆過一些舊衣服上的繡線來用！

我立刻跳起來，也顧不上身體的疲憊，開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這個家實在太窮了，大部分舊衣服早就拆了做成補丁或者納了鞋底。

找了半天，終于在一個破舊的小木箱底層，我翻出了一件不知道是哪位長輩留下來的、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有好幾處破洞的……呃，看樣式像是件舊式的絲綢馬褂？馬褂的領(lǐng)口和袖口處，用極其簡單的針法繡著幾朵已經(jīng)褪色模糊的纏枝蓮紋樣，而勾勒蓮紋輪廓的，正是又細(xì)又韌的黑色絲線！而蓮花的花蕊處，依稀還能看到幾點殘留的白色絲線！

雖然年代久遠，顏色也有些陳舊，但比起完全沒有，這簡直是救命稻草！

“太好了！”我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件“古董”馬褂，如獲至寶。

接下來的工作極其考驗?zāi)托摹Ｎ艺襾砑依镂ㄒ灰话堰€算鋒利的小剪刀（剪布料用的），屏住呼吸，用靈犀針尖（它異常鋒利且精準(zhǔn)）小心翼翼地挑斷馬褂上固定繡線的針腳，然后將那些珍貴的黑色和白色絲線一根根、極其緩慢地抽離出來。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xì)且耗時的活，絲線又細(xì)又脆，稍有不慎就會斷裂。我的眼睛幾乎要貼到布料上，額頭很快就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林氏和小河也緊張地圍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吱呀——”院門被推開的聲音響起。

我心頭一緊，以為是馬管事提前來了，抬頭望去，卻見一個穿著樸素、面容和善的大嬸探頭進來，是住在隔壁的張大娘。

“林家妹子，月丫頭，”張大娘看到屋里的情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關(guān)切的神色，“我聽我家那口子說……昨天錦繡閣的人來鬧事了？月丫頭你沒事吧？哎，這馬管事也太欺負(fù)人了！”

林氏連忙起身招呼：“是張家嫂子啊，快請坐。月兒她……唉……”

張大娘擺擺手，目光落在我手中正在拆解的舊馬褂和繡繃上那初具雛形的蝴蝶，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呀！月丫頭，這是你繡的？這……這才一天多功夫，繡得這么好？！”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對她笑了笑：“張大娘謬贊了，還在趕工呢。”

“這還叫謬贊？比鎮(zhèn)上錦繡閣櫥窗里擺的那些樣子貨強多了！”張大娘是村里少數(shù)幾個還堅持做點針線活補貼家用的婦人，也算有些眼力，“月丫頭，你這手藝……真是得了你爹的真?zhèn)髁耍】上О　彼龂@了口氣，“就是這絲線顏色……”

她顯然也看出了我材料的窘迫。

“大娘這兒也沒什么好東西，”張大娘似乎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快步回家，不一會兒又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小團東西，用帕子小心包著，“這是我去年給我家孫子做虎頭帽剩下的一點亮白色絲線，還有幾根納鞋底用的黑色棉線，雖然粗了點，但顏色正。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應(yīng)應(yīng)急？”

我看著張大娘手中那點雖然不多、但色澤明顯比我拆出來的要好上不少的白色絲線，以及那幾根顏色純正的黑棉線（棉線雖然粗，但可以劈開用），心中一暖。

“張大娘！這怎么好意思……”林氏連忙推辭。

“嗨！鄰里鄰居的，客氣啥！”張大娘不由分說地將線塞到我手里，“丫頭，好好繡！爭口氣！別讓那姓馬的看扁了！”

“謝謝張大娘！”我心中感激，鄭重地道謝。這真是雪中送炭！

送走張大娘后，我立刻將她的好意用到了實處。那亮白色的絲線正好用來點綴蝶翼上的高光，讓蝴蝶瞬間靈動了不少。黑色棉線雖然粗，但我小心地將它劈成更細(xì)的幾縷，再用靈犀針引導(dǎo)著，耐心地勾勒出蝴蝶纖細(xì)敏感的觸須。

時間在專注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轉(zhuǎn)暗，又由暗轉(zhuǎn)明。

第三天的黎明，終于到來了。

當(dāng)最后一縷晨曦穿透窗戶，灑在繡繃上時，我終于落下最后一針，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

繡繃之上，兩只大小不一、姿態(tài)各異的彩蝶正翩躚起舞。

一只振翅欲飛，迎向光明，翅膀上的色彩從暖黃過渡到藍紫，絢爛而充滿希望；另一只則回首相望，姿態(tài)略顯嬌羞，翅膀以桃紅和新染的黃色為主，溫柔而明媚。

盡管用的絲線材質(zhì)不一，甚至還帶著天然染料的些微斑駁，但在摻針、鬅毛針等多種針法的巧妙運用下，在靈犀針賦予的那一絲“靈氣”的加持下，這對蝴蝶看起來竟是如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綢緞的束縛，飛向窗外的晨光！

蝶翼上的絨毛纖毫畢現(xiàn)，色彩過渡如夢似幻，尤其是那用白色絲線點出的高光和黑色棉線勾勒的觸須，更是點睛之筆，賦予了它們鮮活的生命力。

“成……成功了……”林氏和小河看著眼前的作品，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看著自己的作品，心中充滿了疲憊后的滿足感。雖然離我現(xiàn)代時期的巔峰水平還有差距，但在這三天之內(nèi)，用如此簡陋的條件，能達到這個效果，已經(jīng)是一個奇跡！

這不僅僅是一幅繡品，更是我姜月，在這個陌生時空里，為自己和家人爭取生存權(quán)利的宣言！

我小心翼翼地將繡繃從繡架上取下，用一塊干凈的舊布包好。

馬管事，我等著你來。

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那雙勢利眼，識不識得這真正的“靈繡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