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府出來，陽光正好。我懷揣著十五兩沉甸甸的銀子，身邊跟著興奮得小臉通紅的弟弟小河，腳步都輕快了幾分。這銀子不僅意味著溫飽和希望，更意味著我們暫時擺脫了那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錦繡閣的債務！
“姐，我們現在有好多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小河激動地晃著我的胳膊。
“嗯，”我笑著點頭，心里卻迅速做出了決定，“不過在買東西之前，我們得先去辦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還錢！”我斬釘截鐵地說。
那十兩銀子的高利貸，如同跗骨之蛆，一天不還清，我一天不安心。馬管事那樣的人，誰知道他會不會因為嫉妒或者不甘心，又在背后使什么絆子？只有徹底了結這樁債務，我們才能真正地挺直腰桿，無后顧之憂地開始新生活。
“小河，我們現在就去錦繡閣！”
“啊？還去找那個壞人？”小河有點害怕。
“別怕，”我捏了捏他的小手，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這次，我們是去揚眉吐氣地還錢，讓他以后再也不敢小瞧我們姜家！”
我向路人打聽了錦繡閣的位置，領著小河，徑直朝著縣城最繁華的商業街走去。
錦繡閣果然氣派，門面寬敞，朱漆大門，金字招牌，與周圍的店鋪相比，顯得格外醒目。門口人來人往，生意看起來相當不錯。
我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店里的伙計看到我們姐弟倆一身粗布衣裳，本想上前驅趕，但看到我平靜而銳利的眼神，又有些遲疑。
“我找馬管事。”我直接說道。
那伙計愣了一下，大約是沒見過鄉下丫頭敢在這種地方如此鎮定自若的，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才不情不愿地往里間通報去了。
不一會兒，馬管事挺著肚子從后堂走了出來，看到是我，三角眼里立刻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一絲驚訝：“怎么？這才剛過三天，就又來打秋風了？我告訴你，別以為蘇夫人跟你說了幾句話，你就能……”
“馬管事誤會了，”我打斷他的話，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直接放在了柜臺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姜家欠錦繡閣的十兩銀子，今日特來還清。還請馬管事點收，并立字據為憑。”
柜臺上的銀子在光線下閃著誘人的光芒。馬管事看著那十兩銀子，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活見鬼”來形容！他完全沒想到，僅僅三天時間，這個他認定已經山窮水盡的丫頭，竟然真的能拿出十兩銀子！
“你……你哪來的錢？！”他失聲問道，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難道……難道蘇夫人……”
“這就不勞馬管事費心了。”我淡淡一笑，“總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還請馬管事清點銀兩，了結債務。從此以后，我們姜家與錦繡閣銀貨兩訖，再無瓜葛。”
馬管事臉色變幻不定，看著銀子，又看看我平靜中帶著一絲嘲諷的眼神，最終還是讓旁邊的賬房先生清點了銀子。
“哼！算你好運！”馬管事極不情愿地讓賬房寫了收訖字據，蓋上錦繡閣的印章，丟給我。“以后別再讓我看到你！”
“我想，我們應該也不會有什么交集了。”我拿起字據，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后，小心收好。拉起小河的手，在馬管事幾乎要噴火的目光和店里伙計們驚訝的注視下，轉身揚長而去。
走出錦繡閣的大門，我終于徹底松了一口氣。無債一身輕！這種感覺真是太爽了！
“姐，那個壞人臉都綠了！”小河也解氣地小聲說道。
“這就叫揚眉吐氣！”我心情大好，牽著小河，先去點心鋪給他買了兩塊桂花糕，然后才腳步輕快地往家趕。
回到家，將還清債務的字據給林氏看，又將剩下的十兩銀子放到她面前時，林氏激動得雙手合十，連連念叨“老天保佑”。
“娘，以后好日子會有的。”我安慰道，“蘇夫人對我繡的黃鸝很滿意，又給了我一個大活計，若是做好了，還有三十兩銀子的酬勞呢！”
我將蘇夫人委托繡制松鶴延年屏風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林氏和小河聽得一愣一愣的，既為那三十兩的巨額酬勞感到震驚，也為那十天繡兩扇屏風的艱巨任務而擔憂。
“月兒，這……這能行嗎？屏風可不是小件，仙鶴也最難繡……”林氏憂心忡忡。
“娘，你女兒我現在可是有‘神針’相助的！”我故作神秘地指了指發髻上的靈犀針，“放心吧，我有分寸。”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了蘇府丫鬟的聲音。原來是蘇夫人派人將繡制屏風所需的一應物品都送來了。
兩大匹光澤內斂、質地緊密的上等宮廷素綾作底料，幾十種顏色、上百絞產自蘇杭的頂級絲線，分色精細，光彩奪目，還有兩個嶄新的、適合繡制大型屏風的紅木繡架，以及兩卷繪制精美的“松鶴延年”圖譜。
光是這些材料，恐怕就不止十兩銀子了！蘇夫人果然是下了血本，也足見她對此事的重視。
送走丫鬟后，我立刻將這些“寶貝”搬進屋里，小心翼翼地攤開。
林氏和小河看著那些遠比上次蘇記綢緞莊的還要精良數倍的綾羅綢緞和五彩絲線，眼睛都看直了。林氏更是激動地撫摸著那些絲滑的綢緞，喃喃道：“多少年了……我們家多少年沒見過這么好的料子了……”
我則拿起那兩卷圖譜，仔細研究起來。圖譜畫得極為工細，蒼松遒勁，祥云繚繞，仙鶴姿態優雅，或立或飛，栩栩如生。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仙鶴……”我摩挲著圖譜上仙鶴那流暢的線條，腦中開始飛速運轉。
要表現仙鶴的潔白羽毛，不能只用白色絲線平鋪，需要運用**“施針”（即湘繡中的“亂針”變種，用以表現羽毛層次）和“接針”，通過不同層次的白色、銀白色甚至極淡的灰色絲線疊加，才能體現出羽毛的蓬松感和光澤。鶴頂紅則需用最鮮亮的紅色絲線以“打籽針”（法國結）繡出顆粒感。而那細長的鶴腿和利喙，則需要用極細的墨線以“滾針”**勾勒，才能顯得挺拔有力……
這絕對是對技藝的極大考驗！
而且，圖譜雖好，卻總覺得……少了一點“仙氣”和“動感”。仙鶴之所以為“仙”，在于其超凡脫俗的姿態和那股飄逸出塵的氣韻。這圖譜畫得雖準，卻略顯呆板。
我心中一動，觸摸著靈犀針。或許……我可以在不改變整體構圖的情況下，在細節處，比如仙鶴的眼神、羽毛的動態、或是祥云的流動感上，加入我自己（和靈犀針）的理解，讓它“活”起來？
這無疑會增加難度和風險，但若是成功了，定能讓蘇夫人和府臺大人更加驚喜！
“干了！”我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將最好的那匹素綾繃上新的紅木繡架，挑選出所需的各色頂級絲線，再握住那枚仿佛也在微微發光的靈犀針……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又充滿了即將創作絕世佳作的豪情。
“娘，小河，未來十天，我要閉關了！”我深吸一口氣，對她們鄭重宣布，“除了送飯，盡量不要打擾我。”
新的挑戰，開始了！這一次，我不僅要繡出生存，更要繡出名望，繡出屬于我姜月，屬于姜氏湘繡的錦繡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