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閉關,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心力。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亮那兩幅栩栩如生的“松鶴延年”屏風繡片時,我感覺自己仿佛也完成了一次蛻變。
顧不上休息,我仔細將兩幅繡片從繡架上取下,用蘇夫人送來的柔軟錦緞小心包裹好,放入一個干凈的大包袱中。這可不是上次的小竹籃能裝下的。
“月兒,你臉色太差了,要不……讓娘替你送去?”林氏看著我眼下的烏青和疲憊的神色,滿是心疼。經過這些天的調理和滋補,她的氣色好了很多,也能幫著做些家務了。
“不用,娘,”我搖搖頭,眼神卻異常明亮,“這么重要的東西,必須我親自送去。而且,我也想親眼看看蘇夫人的反應。”這不僅是一次交貨,更是我為“姜氏湘繡”打響名聲的第一仗,我必須在場。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了馬車的聲音和丫鬟的呼喚:“姜姑娘在家嗎?夫人派我們來接您和繡品了。”
原來蘇夫人早有安排,知道繡片不便攜帶,特意派了馬車和上次那個伶俐的丫鬟過來。這份細心和看重,讓我心中又添了幾分暖意和底氣。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上目前最好的一件雖然帶補丁但也漿洗干凈的布裙,將靈犀針牢牢插在發髻上,帶著同樣有些緊張和興奮的小河,在丫鬟的引領下,登上了那輛外面看著普通、內里卻鋪著軟墊的青帷馬車。
馬車行駛得很平穩,很快便再次來到了城東蘇宅。
與上次的清凈不同,今日的蘇宅似乎多了幾分忙碌的氣氛,門口停著幾輛其他的馬車,仆人們進進出出,腳步匆匆。丫鬟解釋說,是因為府臺大人的壽辰臨近,各家準備賀禮,蘇夫人這邊作為女眷中的主事人之一,自然格外忙碌。
我們沒有在上次的花廳停留,而是被直接引到了一個更為寬敞、布置也更顯富麗的正廳。廳內,除了蘇夫人,竟然還坐著另外兩位衣著華貴的婦人,看她們的言談舉止,顯然也是身份不凡。她們面前的茶幾上,擺放著一些看起來像是壽禮備選的物品。
看到這陣仗,我心里微微一緊,知道今天的交貨,恐怕不僅僅是蘇夫人一人的評判了。
“姜姑娘來了。”蘇夫人看到我,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絲毫沒有因為有客人在而怠慢,“快過來,讓我們瞧瞧你的大作。”她的目光落在我抱著的包袱上,充滿了期待。
那兩位婦人也好奇地看了過來,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神態略顯倨傲的夫人輕輕“嗤”了一聲,似乎對蘇夫人如此看重一個鄉下丫頭的繡品有些不以為然。
我心中了然,面上卻不動聲色,上前將包袱放在一張空著的八仙桌上,深吸一口氣,在三位夫人的注視下,緩緩解開,露出了里面包裹著的兩幅仙鶴繡片。
當那兩幅繡片被完全展開,平鋪在桌面上時——
“嘶……”
我清晰地聽到了抽氣聲。
廳內的光線極好,將繡片上的每一個細節都照得纖毫畢現。陽光下,頂級素綾泛著柔和的光澤,而綾緞之上,蒼松翠柏,祥云繚繞,四只仙鶴或立或翔,姿態優雅,栩栩如生!
尤其是那仙鶴的羽毛,雪白中帶著微妙的銀灰光澤,層層疊疊,蓬松而富有動感;那鮮紅的鶴頂,如同真正的紅寶石般璀璨奪目;那銳利的眼神,更是仿佛蘊含著智慧與靈光,讓人不敢直視!更不用說那微微調整過的姿態,使得仙鶴不再僅僅是圖譜上的一個美麗符號,而是真正擁有了生命和氣韻的“仙禽”!
“這……這真是……”之前那位神態倨傲的夫人,此刻也驚得瞪大了眼睛,湊近了仔細觀看,嘴里喃喃自語,“這針法……這配色……這神韻……簡直……”
另一位看起來更溫婉些的夫人也早已起身,走到桌邊,仔細撫摸著繡面,贊嘆道:“好精妙的‘施針’和‘鬅毛針’!看這羽毛的質感,竟無一絲煙火氣!還有這鶴頂的‘打籽針’,顆顆飽滿均勻,色澤純正,沒有幾十年的功力斷難達到!蘇姐姐,你從哪里尋來的這等高手?”
蘇夫人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笑容,她看向我,眼中滿是贊賞:“這便是我跟你們提過的姜家繡坊的傳人,姜月姑娘。怎么樣?我沒有夸大吧?”
“何止沒有夸大!簡直是……匪夷所思!”那溫婉夫人看向我,目光中充滿了欣賞,“姜姑娘,你這手藝,當真是得了令尊的真傳,不,甚至青出于藍了!”
“夫人過獎了。”我微微福身。
“哼,針法是精妙,不過……”那倨傲夫人似乎還是想挑點刺,“這仙鶴的姿態,似乎與府里下發的圖譜略有不同?擅改圖樣,可是大忌!”
我心中一凜,知道關鍵來了。
未等我開口,蘇夫人卻先笑了:“張姐姐此言差矣。府里的圖譜雖好,終究是畫稿,略顯匠氣。姜姑娘這幾處改動,看似細微,卻恰到好處地為仙鶴注入了‘神’!你看這只鶴的眼神,是不是比原稿多了幾分悲憫與超然?還有這展翅的弧度,是不是更顯飄逸,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而去?這正是‘畫龍點睛’之筆,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蘇夫人不愧是懂行且有魄力之人,直接肯定了我的改動!
那張姓夫人被蘇夫人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悻悻地不再多嘴。
“好!姜姑娘,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蘇夫人轉向我,眼中滿是笑意,“這繡品,我非常滿意!府臺大人那邊,也定會喜歡的!”
她對身后的丫鬟點了點頭,丫鬟立刻捧上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這里是三十兩銀子,先前預支了五兩,這里是剩下的二十五兩,另外五兩,是我個人額外給你的賞錢!感謝你這十日的辛苦,也賀你藝成出師!”蘇夫人笑道。
三十兩!竟然還多給了五兩!
我心中狂喜,面上卻努力保持鎮定,鄭重地接過荷包:“多謝蘇夫人厚愛!小女愧不敢當!”
“你當得起。”蘇夫人看著我,目光溫和而深遠,“姜姑娘,你的才華不該埋沒于鄉野。待壽辰過后,我會將你引薦給府臺夫人。至于后續……你可有什么打算?”
這是在提攜我了!
我心中激動,面上卻沉穩答道:“回夫人,小女打算用這筆錢,重整家中繡坊,將祖傳的湘繡手藝發揚光打。若能得夫人和各位貴人垂青,偶爾賞賜些活計,小女已感激不盡。”我不卑不亢地表明了自己的目標。
“好!有志氣!”蘇夫人贊許地點頭,“既如此,你且安心回去。日后若有合適的訂單,我定會優先考慮你。你的繡品,值得更好的價錢。”
這時,旁邊那位溫婉夫人也笑著開口:“姜姑娘,我那兒正好缺一架花鳥四扇屏,不知姑娘可否……”
新的訂單,果然來了!
“多謝夫人抬愛!小女樂意效勞!”我立刻應下。
……
帶著足足三十兩銀子,以及那位溫婉夫人的口頭訂單,我和小河離開了蘇府。
回家的路上,小河興奮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則緊緊攥著那個沉甸甸的錢袋,心中充滿了不真實感。
短短十幾天,我從一個一窮二白、瀕臨絕境的古代農家女,變成了手握巨款、身負技藝、甚至搭上了上層路線的“潛力股”?
這一切,都源于那枚神奇的靈犀針,源于我骨子里對湘繡的熱愛,也源于那股不肯認輸的“霸蠻”勁兒!
回到家,當我將三十兩銀子放到桌上,林氏激動得抱著我和小河,又哭又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晚上,我們家吃了穿越以來最豐盛的一頓晚餐——有肉有魚有新米飯。林氏甚至拿出了一小壇珍藏(估計也是僅有)的米酒。
飯桌上,我們商量著這筆錢的用途:拿出五兩給娘親繼續看病抓藥,買些好的補品;拿出五兩修繕一下漏雨的屋頂,再添置些基本的家具和過冬的衣物;剩下的,則作為我的“創業基金”——購買更多、更好的刺繡工具、材料,甚至可以考慮把家里那個空置許久的臨街小屋重新收拾出來,作為我的工作室兼鋪面!
規劃著未來,看著家人臉上洋溢的笑容,感受著手中靈犀針傳來的溫潤氣息,我知道,屬于我的“錦繡田園”和“靈繡天工”,才剛剛開始!而那些曾經看輕我們、欺辱我們的人,比如馬管事和錦繡閣,我們的較量,也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