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蘇府的馬車又來了!”
小河清脆又帶著幾分興奮的聲音,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姜家小院午后的寧靜。
我剛從對未來繡坊發(fā)展的暢想中回過神來,聽到這話,心頭微微一動。又是蘇府?這才過去幾天?上次那位陳夫人的單子剛結(jié)清,墨先生那驚心動魄的一單也才塵埃落定沒多久,我的身體更是剛剛靠著凝神露和充足的睡眠恢復(fù)過來。蘇夫人這時候派車來,所為何事?
難道是……府臺大人壽宴那邊的后續(xù)?算算日子,壽宴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去幾天了。那對仙鶴屏風(fēng)繡片……結(jié)果如何?
想到這里,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那可是關(guān)系到知府大人顏面和蘇家體面的重禮,更是我姜月打入這個時代上流圈層的第一塊敲門磚!成敗在此一舉!
“娘,小河,別慌,我去看看。”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放下手中剛開始勾勒的、準(zhǔn)備給吳夫人設(shè)計的荷包草圖。指尖下意識地掠過發(fā)髻間那枚觸感清涼溫潤的靈犀針,汲取著那份熟悉的鎮(zhèn)定力量。
林氏也從幫我整理絲線的專注中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緊張:“是福不是禍……月兒,沉住氣。”經(jīng)過這一連串的事情,她對女兒的能力已深信不疑,但面對蘇府這樣的“貴人”,還是本能地有些敬畏。
我走到院中,打開那扇如今已被修繕得不再吱呀作響的院門。
只見巷口處,果然停著一輛熟悉的青帷馬車。但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馬車旁邊除了那位伶俐的丫鬟巧兒之外,還多站了兩位身強體壯、穿著蘇府仆役服飾的家丁,看著似乎……氣場更足了些?
巧兒一見我出來,臉上立刻綻放出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腳步輕快地迎了上來,屈膝行了個萬福禮,語氣里滿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姜姑娘!大喜!大喜啊!”
“巧兒姐姐,何事如此高興?”我心中那塊懸著的石頭落下一半,看來多半是好事。
“哎呀,好事!天大的好事!”巧兒興奮得小臉微紅,壓低了聲音卻難掩激動,“我家夫人說,讓您趕緊準(zhǔn)備一下,她……她馬上就要親自登門拜訪!”
什么?!
蘇夫人要親自來我們家?!
我驚得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可跟之前幾次我去蘇府交貨或者她派人來取完全不同!蘇夫人是何等身份?知縣夫人的姻親,在縣里也是有頭有臉的書香門第主母。她親自到我這個鄉(xiāng)下小繡坊來……這代表的意義非同小可!這絕對是天大的面子,更是對我姜月和靈犀繡坊前所未有的看重!
“夫人……要親自來?”我確認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是啊!夫人本來想讓奴婢來接姑娘去府上的,但又想著,這次的好消息非同一般,還是她老人家親自來跟姑娘說,更能顯出誠意和看重!”巧兒笑得眉眼彎彎,“夫人還特意吩咐,讓姜姑娘不必拘束,就像平常一樣就好。”
說是這么說,但貴客登門,哪能真的不準(zhǔn)備?
“快!娘!小河!”我連忙轉(zhuǎn)身回屋,指揮起來,“趕緊把堂屋再掃掃,桌子擦干凈!換上那套新買的粗瓷茶具!小河,去把你那幾本剛描紅的字帖收起來,別亂放!”
林氏也立刻行動起來,臉上帶著幾分激動和無措:“哎……哎!這就去!這就去!這……家里也沒什么好招待的……”
“娘,心意到了就行。咱們現(xiàn)在雖然還不富裕,但家里干凈整潔,不失禮數(shù)就好。”我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將工作室里剛畫的幾張不太成熟的草圖收起,只留下幾件已經(jīng)完成或者半完成、能展示手藝的繡品擺在顯眼處。那對神秘護腕自然是早就被墨先生取走,不留一絲痕跡。
整個姜家小院,因為即將到來的貴客,瞬間進入了一種緊張而有序的忙碌狀態(tài)。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種期待和亢奮的味道。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巷口再次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這一次,是一輛比之前那輛青帷馬車更顯雅致、車廂也更寬敞一些的楠木馬車,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車簾掀開,蘇夫人身著一襲湖藍色杭綢褙子,梳著一絲不茍的婦人發(fā)髻,在巧兒的攙扶下,儀態(tài)萬方地走了下來。
她的目光掃過我們這小小的院落,當(dāng)看到修葺一新、不再漏雨的屋檐,打理得干凈整潔的院子,以及門口那塊嶄新的“靈犀繡坊”木牌時,眼中露出了明顯的贊許和欣慰。
“民女姜月(林氏)(姜小河)恭迎蘇夫人!”我?guī)е赣H和弟弟,上前恭敬地行禮。
“快快請起,不必多禮。”蘇夫人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目光溫和地落在我身上,“幾日不見,姜姑娘氣色看著倒是好多了。”
她顯然也注意到了我之前的疲憊之色,這話語里的關(guān)切并非虛偽客套。我心中一暖:“多謝夫人掛懷,小女已無大礙。”
“那就好。”蘇夫人點點頭,目光又轉(zhuǎn)向林氏和小河,看到林氏臉上恢復(fù)的血色和小河身上干凈的新衣,笑容更深了幾分,“看來這幾日,姜家是喜事連連,氣象一新啊。”
“這都多虧了夫人的照拂。”林氏連忙感激道。
“哪里,這都是姜姑娘憑自己一雙巧手掙來的福氣。”蘇夫人說著,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向那間敞開著門的工作室,“方便進去看看嗎?我可一直好奇,是怎樣的地方,才能繡出那般有靈氣的作品呢。”
“夫人請!”我連忙在前引路。
當(dāng)蘇夫人步入那間雖然不大,但已被我收拾得窗明幾凈、工具材料擺放得井井有條的工作室時,她的眼中再次閃過驚艷。嶄新而專業(yè)的繡架,分門別類、色彩斑斕的絲線,墻上掛著的幾幅我練習(xí)針法時繡的花鳥小品(雖然只是練習(xí)作,但也遠超常人水準(zhǔn)),桌上攤開的幾張繪制精細的圖樣……這一切,都展示著主人的專業(yè)和用心。
“好,好啊!”蘇夫人環(huán)顧四周,連連點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難得的是這份心思和章法,比許多大繡莊的后堂還要齊整些。看來姜姑娘不僅手藝精湛,治家的本事也是不俗。”
“夫人謬贊了,不過是瞎拾掇罷了。”我謙虛道。
蘇夫人走到我平日工作的繡架前,拿起一幅我剛開始動工的、給吳夫人繡的荷包面,上面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玉蘭,仔細看了看針腳,又拿起旁邊我分好的幾縷玉蘭花瓣所需的不同色階的白色絲線,點頭道:“用色精妙,劈線均勻,起針利落,看來凌神露對你幫助不小啊。”
我心中再次一驚!她竟然知道凝神露?!還知道是我用了?!
難道……她和那位墨先生認識?或者,這凝神露本就是通過她……不,墨先生那做派,不像會假手于人。但蘇夫人顯然知道些什么!
我面上不動聲色,只略帶驚訝地問:“夫人也知此物?”
蘇夫人卻只是神秘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轉(zhuǎn)開了話題:“好了,不說這些。今日我來,是專程給你報喜的。”
她頓了頓,看著我,眼中滿是鄭重的喜悅:“姜姑娘,你繡的那對仙鶴屏風(fēng)……在府臺大人的壽宴上,大放異彩!”
來了!我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府臺大人和夫人都對那十二扇《松鶴延年圖》屏風(fēng)贊不絕口!尤其是你繡的那兩扇仙鶴,”蘇夫人的語氣帶著幾分與有榮焉,“不僅針法精妙絕倫,更難得的是那份呼之欲出的靈動仙氣!當(dāng)時在場的賓客,無論是潭州府的官員家眷,還是幾位從省城來的貴人,無不交口稱贊!”
她生動地描述著當(dāng)時的情景:“知府大人當(dāng)場就問,這對仙鶴是哪位繡娘所繡?府臺夫人更是歡喜得不得了,直說這對仙鶴仿佛要從屏風(fēng)上飛下來給她賀壽一般!后來得知是你這靈犀繡坊的姜月姑娘所繡,更是嘖嘖稱奇,直夸我慧眼識珠呢!”
“那對屏風(fēng),如今已經(jīng)擺在了府衙正廳最顯眼的位置,成了府臺大人此次壽宴收到的最得意、也最有‘靈氣’的賀禮!”
聽到這里,我懸著的心徹底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成功了!我不僅完成了任務(wù),而且是大獲成功!這比預(yù)想的還要好!
“能得府臺大人和夫人喜愛,是小女的榮幸,也是蘇夫人您肯給小女機會。”我連忙謙遜道。
“這機會也是你自己爭來的。”蘇夫人擺擺手,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府臺夫人對你可是好奇得很,直說如此年輕便有這般驚才絕艷的技藝,定非池中之物。這不,”她從巧兒手中接過一個精致的錦盒,遞給我,“這是府臺夫人特意賞賜給你的,說是嘉獎你的巧手慧心。”
我雙手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里面并非金銀,而是一支通體碧綠、溫潤通透的翡翠簪子!簪頭雕刻成一只展翅欲飛的仙鶴形狀,雕工細膩,翠色欲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這不僅僅是物質(zhì)上的獎勵,更是一種身份上的認可!
“這……太貴重了!小女愧不敢受!”我連忙推辭。
“收下吧,這是你應(yīng)得的。”蘇夫人笑道,“這簪子是府臺夫人珍藏之物,輕易不示人,賞給你,足見對你的看重。你日后若有機會面見夫人,戴上此簪,也是一份體面。”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夫人,也請夫人代小女叩謝府臺夫人的厚賞!”我鄭重地收下簪子,心中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府臺夫人也充滿了感激。
“謝禮是其一,”蘇夫人話鋒一轉(zhuǎn),引出了今日她親自前來的真正目的,“府臺夫人還有一樁‘賞賜’,想問問姜姑娘你……愿不愿意接?”
“但憑夫人吩咐。”我心中一凜,知道真正的機遇來了。
“三日之后,府臺夫人要在后花園舉辦一場小型的賞花宴,邀請的都是潭州府幾位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還有幾位對雅物頗有興趣的清流雅士。”蘇夫人緩緩道來,“夫人特意囑咐我,務(wù)必邀請你——靈犀繡坊的姜月姑娘,作為此次賞花宴的‘特邀巧匠’,一同參加。”
賞花宴?特邀巧匠?
這……這簡直是一步登天啊!
古代社會等級森嚴,我一個鄉(xiāng)野出身、無權(quán)無勢的小繡娘,竟然能被邀請參加知府夫人的私人宴會?這傳出去,不知道要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府臺夫人的意思是,”蘇夫人繼續(xù)解釋道,“一來是想當(dāng)面見見你這位年輕有為的繡娘;二來,也是想借此機會,將你的精湛技藝,引薦給潭州府其他的貴人。屆時,你只需帶上幾件你最得意的繡品,在宴會上尋個合適的時機展示一番即可。若能入了哪位貴人的眼,得了新的訂單,那對你靈犀繡坊未來的發(fā)展,可是不可估量的好處!”
我明白了!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宴請,更是一場精心安排的“推介會”!是府臺夫人和蘇夫人在聯(lián)手提攜我,為我鋪路!
這份恩情,不可謂不重!
“小女……何德何能,竟得府臺夫人和蘇夫人如此厚愛……”巨大的驚喜讓我一時間有些語塞,激動得眼眶都有些發(fā)熱。
“傻姑娘,”蘇夫人慈愛地看著我,“你的才華和品性,值得這份厚愛。機遇就在眼前,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小女明白!請?zhí)K夫人放心,也請轉(zhuǎn)告府臺夫人,三日后,姜月定當(dāng)準(zhǔn)時赴宴,絕不辜負兩位夫人的期望!”我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地應(yīng)下。
“好!”蘇夫人滿意地點頭,“帖子我隨后讓巧兒送來。赴宴的衣裳首飾,你可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若是有難處,盡管跟我說。”她細心地問道。
“謝夫人關(guān)心,小女前些日子剛做了兩身新衣,雖不華貴,倒也還算得體。首飾……有府臺夫人賞賜的這支玉簪,已是足夠。”我答道。我不想過多依賴蘇夫人,能自己解決的,盡量自己解決。
“嗯,如此也好,清爽大方,不落俗套,反而更顯你匠心本色。”蘇夫人贊許道。
她又在工作室里轉(zhuǎn)了一圈,問起我繡坊接下來的打算。我便將自己準(zhǔn)備拓展產(chǎn)品線,研究新圖樣和古法針技,甚至想嘗試尋找特殊材料的想法簡單說了一下。
蘇夫人聽得連連點頭:“你有這般長遠規(guī)劃,我就放心了。對了,你之前不是打聽本地有沒有特殊的絲線和染料嗎?我倒是想起一事。”
她沉吟片刻,道:“我家夫君的藏書中,似乎有幾本關(guān)于潭州風(fēng)物的雜記,里面好像提到過湘江流域某些特定區(qū)域,曾有人采集過一種能染出‘雨過天青’色的奇異礦石,還有人描述過一種只在月圓之夜吐絲、絲質(zhì)極韌且自帶月華光澤的野蠶……只是記載語焉不詳,真假難辨。”
月圓之夜吐絲?自帶月華光澤?野蠶?
這描述……不就跟我從殘譜上看到的“月白蠶絲”極其相似嗎?!
我心中狂喜!“夫人!此話當(dāng)真?不知是何處的記載?”
“具體的我記不清了,不過,”蘇夫人笑道,“三日后你去赴宴時,我讓我家夫君將那幾本雜記找出來,你若有興趣,可以借回去翻閱一番。只是能否找到線索,就看你的機緣了。”
“太感謝蘇夫人了!您這真是……雪中送炭!”我激動得無以復(fù)加!尋找傳說中的頂級材料,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執(zhí)念!
蘇夫人又勉勵了我?guī)拙洌娞焐辉纾闫鹕砀孓o。我?guī)е质虾托『樱ЧЬ淳吹貙⑺椭料锟冢粗禽v雅致的楠木馬車緩緩離去。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野盡頭,我們一家三口還沉浸在巨大的喜悅和激動之中。
“姐!你要去知府大人家參加宴會了!”小河興奮地拉著我的手。
“月兒……咱們姜家……真的要出頭了……”林氏激動得淚流滿面。
我緊緊握著手中那支溫潤的翡翠仙鶴簪,感受著發(fā)髻上靈犀針傳來的、仿佛也在雀躍的微光,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和力量。
府臺夫人的賞花宴,結(jié)交潭州貴人的機會,還有那關(guān)于“月白蠶絲”的渺茫線索……
我的錦繡前程,似乎真的已經(jīng)在我眼前,緩緩鋪展開來了!
然而,就在這時,我眼角的余光,似乎又瞥到了巷子拐角處,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閃而沒。
還是馬管事的人?他們對我越來越密切的關(guān)注,絕非好事。
看來,前路并非一片坦途,暗流依舊洶涌。
不過,那又怎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今的我,手握技藝,身懷重金,背靠貴人,更有靈犀針和凝神露相助!
我姜月,無所畏懼!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準(zhǔn)備好三日后的賞花宴!帶哪些繡品去?如何才能在那樣的場合一鳴驚人,為靈犀繡坊徹底打響名號?
新的挑戰(zhàn),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