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剛蒙蒙亮，我便醒了。
指尖輕撫藏在袖中的金針，我深吸一口氣。今日，將是我在這個世界踏出的第一步。
“小姐，該梳妝了?！岸瑑憾酥柽M來，態(tài)度比往日恭敬了許多——自從那日被我教訓后，她明顯收斂了不少。
我坐在斑駁的銅鏡前，看著鏡中蒼白瘦削的臉龐。雖然連日來用針法排毒調養(yǎng)，但這具身體被虐待多年，一時半會兒難以完全恢復。
“用這個?！拔覐恼硐氯〕鲆粋€小瓷盒，里面是我用院中野花和草藥自制的胭脂。
冬兒瞪大了眼睛：“小姐，這是...“
“怎么，很奇怪我會用胭脂？“我淡淡掃她一眼。
冬兒連忙搖頭，小心翼翼地為我上妝。淡淡的胭脂掩蓋了病容，讓我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
“小姐今日...似乎不一樣了?！岸瑑盒÷暤?。
我沒有回答，只是問道：“玄家的人何時到？“
“巳時左右?！岸瑑簤旱吐曇?，“夫人一早就在準備，二小姐已經(jīng)打扮好了，聽說穿了新做的織錦襦裙，戴了金鑲玉的頭面。“
我嘴角微揚。王氏母女為了今日，怕是下了血本。
“夫人吩咐，讓小姐今日不要出院子，免得...免得沖撞了貴人?！岸瑑和掏掏峦碌卣f。
意料之中。我站起身，從衣柜里取出一件半舊的淡青色衣裙：“我要這件?！?/p>
冬兒面露難色：“小姐，這衣裳...“
“怎么，嫌它寒酸？“我輕笑，“正合我'久病初愈'的身份。“
梳妝完畢，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素凈淡雅，雖不華麗，卻別有一番清麗氣質。最重要的是，與寧瑤那花枝招展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冬兒，你去前院打探消息，玄家的人一到立刻告訴我。“
冬兒猶豫道：“可是夫人吩咐奴婢要守著小姐...“
我指尖銀光一閃，一枚金針出現(xiàn)在指間：“你確定要聽夫人的，而不是我的？“
冬兒臉色一白，慌忙退了出去。
待她離開，我迅速行動起來。這幾日我已摸清了守衛(wèi)換班的時間，此刻院外應該無人。我從床下取出一個包袱，里面是我用舊衣改制的披風——淺綠色，與園中草木顏色相近，便于隱藏。
披上披風，我輕手輕腳地來到院墻邊。這里有一棵老梅樹，枝干歪斜，正好可以借力翻墻。雖然這具身體虛弱，但特種兵的技巧還在，加上這幾日針法調息，翻過這堵墻不是問題。
攀上梅樹，我小心地觀察墻外情況。果然無人。我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在墻外的草地上。
穿過幾條偏僻的小徑，我來到花園的假山后。這里是我早就選好的位置——靠近主廳，卻又足夠隱蔽，能觀察到玄家使者的到來，又不至于過早暴露。
不久，前院傳來嘈雜聲。我屏息凝神，看到一隊人馬進入府門。為首的是一位約莫五十歲的婦人，衣著素雅卻不失華貴，身后跟著幾個丫鬟和仆從。
那就是容嬤嬤了。我瞇起眼睛，仔細觀察。容嬤嬤舉止端莊，每一步都恰到好處，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精心培養(yǎng)的管事嬤嬤。
王氏帶著寧瑤迎上前，滿臉堆笑。寧瑤果然一身華服，金玉滿頭，走起路來環(huán)佩叮當，活像個移動的首飾盒。
我暗中搖頭。玄家是武將世家，最不喜這等浮華做派。王氏這步棋，怕是要走錯了。
一行人進入正廳，我悄悄繞到廳后的窗下，借著花木掩映，能隱約聽到里面的對話。
“...小女寧瑤，年方十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擅長女紅。“王氏的聲音滿是炫耀。
“夫人客氣了。“容嬤嬤的聲音溫和卻不失威嚴，“只是老身記得，與玄家有婚約的，似乎是貴府嫡女寧玥小姐？“
廳內一靜。
“這個...“王氏干笑兩聲，“玥兒自幼體弱，常年臥病在床，恐非良配?，巸弘m為次女，但才貌雙全...“
“夫人此言差矣。“容嬤嬤打斷道，“婚約大事，豈能輕易更改？除非寧小姐親自表示不愿，否則玄家絕不毀約?！?/p>
我在窗外暗自點頭?？磥硇抑匦攀刂Z，倒是有幾分風骨。
“這...“王氏語塞，隨即又道，“嬤嬤有所不知，玥兒那孩子不僅病弱，還...還有些癡傻，實在配不上玄二公子。“
好個王氏，竟如此詆毀我！我握緊拳頭，強壓下沖進去的沖動。
容嬤嬤沉吟片刻：“既如此，不知可否讓老身見一見寧玥小姐？也好回去向家主復命?！?/p>
王氏顯然沒料到這一出，支吾道：“這...玥兒今日病得厲害，怕是...“
“夫人！“一個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不好了，大小姐她...她不見了！“
時機到了！我迅速整理衣衫，將披風藏好，故意踩斷一根樹枝，發(fā)出“咔嚓“一聲響。
“誰在那里？“容嬤嬤警覺地問道。
我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從假山后走出：“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廳內眾人齊刷刷看向我。王氏臉色瞬間鐵青，寧瑤則是一臉震驚。
“你是...“容嬤嬤上下打量我。
我福了福身，怯生生道：“小女子寧玥，見過嬤嬤。因久病初愈，想在園中走走，不想驚擾了貴客，實在抱歉?！?/p>
容嬤嬤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原來是寧大小姐。老身玄府容氏，奉家主之命前來拜會。“
我故作驚訝：“玄家？可是...與我有婚約的玄家？“說著，我“疑惑“地看向王氏，“母親不是說...這婚約已經(jīng)取消了嗎？“
王氏臉色大變：“胡說什么！我何時說過...“
容嬤嬤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掃視，若有所思。
“寧小姐氣色不錯，不像久病之人啊?！叭輯邒邷睾偷卣f。
我低頭輕聲道：“多謝嬤嬤關心。我確實病了許久，但近日遇到一位游方郎中，用了他的方子，竟好了許多?！?/p>
“哦？“容嬤嬤似乎來了興趣，“不知是什么方子如此神奇？“
“是針灸之法。“我坦然道，“那郎中說我是氣血淤堵，需以金針疏導。“
容嬤嬤眼中精光一閃：“寧小姐還懂醫(yī)術？“
“略知一二?！拔抑t虛地說，“久病成醫(yī)罷了?！?/p>
王氏見勢不妙，急忙插話：“嬤嬤別聽她胡說，這丫頭整日瘋言瘋語...“
“母親！“寧瑤突然尖聲道，“她偷跑出來，分明是想破壞我的好事！“
廳內頓時安靜下來。容嬤嬤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寧二小姐此言何意？老身今日來，是為確認玄家與寧大小姐的婚約，何來'你的好事'一說？“
寧瑤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臉色煞白。王氏連忙打圓場：“嬤嬤別誤會，瑤兒年紀小，口無遮攔...“
容嬤嬤不再理會她們，轉向我：“寧小姐既通醫(yī)術，想必也讀過書？“
我微微一笑：“略讀過幾本。《黃帝內經(jīng)》、《傷寒雜病論》之類的醫(yī)書，還有《詩經(jīng)》、《楚辭》等?！?/p>
“既如此，不知寧小姐可否即興賦詩一首？“容嬤嬤眼中帶著試探。
王氏和寧瑤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顯然認定我這個“癡兒“不可能作詩。
我假裝猶豫，隨后輕聲道：“既然嬤嬤不嫌棄，玥兒獻丑了?！拔彝虼巴?，略作沉思，吟道：
“深院無人蘭自芳，十年病骨臥殘陽。
金針度得春風入，始信人間有妙方?！?/p>
這首詩既點明了自己的處境，又暗含醫(yī)術自救的深意，更重要的是展現(xiàn)了才情。
容嬤嬤眼中閃過驚艷：“好詩！寧小姐果然才思敏捷?！?/p>
王氏母女臉色難看至極。寧瑤忍不住道：“她肯定是提前背好的！“
容嬤嬤冷冷掃了她一眼，寧瑤立刻噤聲。
“寧小姐對北疆戰(zhàn)事可有了解？“容嬤嬤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出乎所有人意料。王氏急忙道：“她一個閨閣女子，怎懂這些...“
我卻坦然回答：“家父鎮(zhèn)守北疆多年，雖不曾親見，但從家書中也略知一二。北狄今冬雪災嚴重，牲畜凍死無數(shù)，開春后必會南下劫掠。邊境守軍應當加固城防，儲備糧草，同時派出斥候監(jiān)視狄人動向?！?/p>
容嬤嬤眼中的驚訝已掩飾不?。骸皩幮〗阋娊猹毜?。不知這些是從寧將軍家書中所學，還是...“
“一半家父所言，一半自己揣測?！拔抑t虛道，“若有謬誤，還請嬤嬤指正?！?/p>
容嬤嬤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起身：“今日叨擾已久，老身該告辭了?！?/p>
王氏慌了：“嬤嬤不再坐坐？瑤兒還沒展示她的琴藝...“
“不必了?！叭輯邒叩?，“老身回府后，會如實向家主稟報今日所見?！八匾鈴娬{了“如實“二字。
送走容嬤嬤，王氏轉身就給了我一個耳光：“賤人！誰準你出來的！“
我早有防備，暗中用針法封住了面部穴位，減輕了痛感，但仍裝作被打得很重的樣子，踉蹌后退幾步，撞翻了茶幾。
“母親息怒?！拔椅嬷?，眼中含淚，“女兒只是久病思動，并非有意...“
“閉嘴！“王氏面目猙獰，“來人！把大小姐關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給她飯吃！“
兩個粗使婆子上前架住我。我掙扎著，故意讓袖子被扯破，露出瘦弱手臂上尚未痊愈的淤青。
“住手！“一聲厲喝突然響起。
眾人回頭，只見容嬤嬤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她竟去而復返！
“嬤嬤...“王氏臉色大變。
容嬤嬤大步走進來，一把拉開婆子，看到我手臂上的傷痕，眼中怒火更甚：“寧夫人，這就是你所謂的'悉心照料'？“
王氏語無倫次：“這...這是她自己不小心...“
容嬤嬤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老身奉家主之命，特來送還寧小姐的生辰帖。現(xiàn)在看來，倒是恰逢其時。“她將玉佩遞給我，“寧小姐，這是玄家信物，請收好?！?/p>
我“惶恐“地接過玉佩，入手溫潤，上面刻著一個“玄“字。
“多謝嬤嬤?！拔业吐暤?，暗中觀察王氏鐵青的臉色。
容嬤嬤轉向王氏，語氣冰冷：“寧夫人，玄家雖遠在京城，但也不是好欺瞞的。今日之事，玄家記下了。“
說完，她扶起我，親自送我回院。一路上，她低聲道：“寧小姐受苦了。老身回去后，定會如實稟報家主?！?/p>
我裝作柔弱地點頭，心中卻暗喜——計劃成功了。
回到小院，容嬤嬤又留下兩個丫鬟“照顧“我，實則是監(jiān)視王氏的人。待她走后，我檢查那枚玉佩，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小小的“昱“字——這是玄昱的貼身之物！
我將玉佩貼身收好，思索著接下來的計劃。今日一役，我成功扭轉了玄家對我的印象，但也徹底激怒了王氏。接下來，她必定會變本加厲地報復。
果然，傍晚時分，王氏派心腹送來了“補藥“——一碗黑乎乎、散發(fā)著苦澀氣味的湯藥。
“夫人說，小姐今日受了驚，特地熬了安神湯?！捌抛佣⒅?，眼中帶著威脅。
我接過藥碗，假裝要喝，卻“不小心“打翻了碗，藥汁灑在地上，立刻泛起白沫——劇毒！
“哎呀，真是抱歉?！拔乙荒槦o辜，“勞煩告訴母親，我明日親自去謝罪。“
婆子臉色難看地退了出去。我冷笑一聲，從床下取出一個小瓶——里面是我這幾日收集的各種“證據(jù)“：搜飯的樣本、下毒的藥材、還有我偷偷記錄的王氏虐待的日期和方法。
玄家已經(jīng)注意到我的處境，接下來，該是我主動出擊的時候了。
夜深人靜，我取出金針，在燈下細細端詳。今日一戰(zhàn)，只是開始。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寧玥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窗外，一輪新月升起。我摩挲著玄昱的玉佩，嘴角微揚。玄家，會是我不錯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