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桑柔沒有來。
一個人吃飯的話,座位不好找,于是我暫時加入了唐莞的吃飯三人組——唐莞、應悅和趙悅顏。
好不容易熬到周三——每周例行回家睡一晚的日子。
我沖回家,立馬將手機開機。
——你怎么沒來?
我點開微信,問桑柔。
——我正在進行人族與微生物的大戰!
——啊?
——感冒。
——……
——我來看你[眼睛]。
——得的是流感,會傳染的嘞!
——周末剛打了疫苗!我不管,我要來。
——(定位)
“干什么去?“媽媽見我拿了口罩要出門。
“去同學家。她生病了,看看她。”
“九點前回來!別等到你爸都下班了還不回。”
“嗯。”
我開了門,媽媽又問:“哪個同學?”
“柔柔。”我穿了鞋。
“哦,你高一的同桌啊?”
“嗯。”我應一聲,出了門。
桑柔家在市中心的那個別墅小區——這么有實力啊。
她家屋前有一個小花園,設有一張小桌,四張椅子圍著它——夏天的傍晚坐在這兒,應該很愜意吧?
我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穿米色工作服的阿姨。
我有些緊張:“那個……桑柔住這里嗎?”
沒等她開口,桑柔從她身后冒出來,“張姨,這是我同學。”
張姨應了一聲,走開了。
“愣著干啥?進來呀!”
我脫了鞋,套進桑柔遞給我的粉色拖鞋。
她今天披著頭發,有些凌亂。松垮垮的淺藍色睡衣慵懶地搭在她身上,腳上的拖鞋也是藍的——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喜歡藍色。
“你為什么這么喜歡藍色啊?“我有些哭笑不得。
“啊……”她笑了一下,“我喜歡大海。”
“哇,我也是……”
她拉起我的手,“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書房看看!”
我們走上灰色的大理石臺階,到達書房。
延伸到天花板的書架,橫七豎八躺著各種顏料瓶的方桌,五顏六色的調色板,插著十幾支筆的塑料小桶,沾染了各種顏料的木質畫架……我左顧右盼。
畫架上有一幅尚未先工的丙烯畫——一頭沉入海底的藍鯨。
“好漂亮……”
“這個嗎?”她指了指那幅畫,“我想畫鯨落的。但是畫完主體和大致背景就沒思路了——該換個人來完成了。要不……你拿去畫完?”
“啊?”我受寵若驚,“可是我畫畫又比不上你們專業的……”
“誒呀!”她擺擺手,“那就以后練練再畫唄。反正……”她取下畫,遞過來“給你嘍!”
“這么隨便?”我小心翼翼地接過畫。
“我相信你能畫好的。”
“誒……”我忽然想起來,“我不是來探病的嗎?”
“不巧呢,人家好差不多了,明天要去學校了!”
“呃……早知道我不來了….”
“陪我聊天唄!”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她家很安靜,靜得出奇。
“其實我家一直這樣,”她低下頭去,仍舊笑著,“我出生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所以是我媽帶著我。但她很忙,一年只能見到五六回。”
“那……你爸爸不來看你嗎?”剛說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啊……算了,我把來龍去脈和你講一遍吧。我爸媽一開始生了我姐——當然我和她不熟——他們一家三口移民到了美國。后來在我媽懷我的時候,我爸出軌了。我出生之后,他們商議好,我姐跟著我爸,我和我媽回國,所以……我和我爸,完全是陌生人啦!”
我很驚訝——她能這么輕松地說出這些話。很難想象,她是怎么度過一個家長會和親子活動父母永遠缺席的童年的。而且我明白,像我這樣有一個檢察官媽媽和一個警察爸爸的獨生女,是理解不了這樣的人生的。
“你怎么不說話?”她的手在我面前揮了揮。
“啊……我……你…….”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要不我們討論一下畫兒吧!”
“《鯨落》嗎?”
“嗯哼!”
我望向書架,“你為什么要畫鯨落呢?”
“你不覺得鯨落是一種很神奇的自然現象嗎?”
“啊……或許吧?這是自然規律……大自然總是……好神奇。”我看著她。她沒有看我,而是盯著天花板。
“鯨落很美。死亡似乎都不那么殘酷了呢!”
是啊,死亡似乎都不那么殘酷了。
第二天,桑柔果然來上學了。
我坐在教室里,就像充滿了電一樣。
下課的時候,應悅照例來找唐莞(我們是同桌)。
大概是太熟的緣故,唐莞干什么事我反而不會關注。不過今天,我趴在桌上,順便看著她倆。
呃……其實我感覺,她倆關系沒有像朋友那樣簡單。尤其是她倆四目相對的時候……
對了,今天不是桑柔的生日嗎?
我抽出一張明信片,用花體寫下個“生日快樂”,又畫了一個QQ人。
右邊這塊空白,寫點什么好呢?
左思右想,我寫了句余華說的話。
“我想一直游,游到海水變藍。”
下樓梯的時候,我的每一步都是跳躍的。
“生日快樂,桑柔!”
她接過賀卡,“謝啦!”
“嗯……有點匆忙,還沒來得及準備禮物……”
“沒事兒!浪費那錢干什么?”
中午的時候,我照例找到桑柔,一起吃飯。
正走著,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我心頭一緊。
她往我手里塞了一張紙條,“抱歉,我想起來中午要補默寫,先走啦!紙條記得看!”她說著,放開了我的手,溜走了。
我本想揪住她,沒想到抓了個空。
切!默寫算什么,有吃飯重要么?
我小心翼翼地攤開紙條,生怕世界上最美好的句子被我破壞。
“我想一直浪,浪到盡頭的海。”
我停下腳步。
數不清的學生從我身邊流過。
整個人群,整個校園,抑或是,整個世界,似乎變成了一海汪洋。而我,是一葉逆流而行的小船。
可是,我所追尋的藍鯨,游得太快了。
如果有一天,它游離了我的視線。
如果,我因此在海上流浪。
那么,我一路行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該何去何從?
“喂,桑柔。”吃晚飯的時候,我問桑柔。
她停下扒拉飯的筷子,“怎么啦?”
“明年你去集訓……再然后上大學啊什么的,那我是不是以后見不到你了?”
“這個嘛……”她揮舞了一下筷子,“反正大家都有聯系,又不是真見不到了,你說呢?”
“嗯……”
是啊,我在擔心什么?
“至于集訓嘛,聯考完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一定?”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