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大約是高中階段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體委陳睿奇把秩序冊傳下來給我們看。雖說我報了0個項目,我還是要看看別人報了什么項目。
高二(1)班,女子1500米,桑柔。
啊?
這家伙半個字沒跟我透露,居然跑長跑去了!
下午3:00,我偷偷溜到1500米終點處。男子組要開跑了,女子組檢錄。桑柔已經做了準備,把我撂在一邊。
她要用發繩扎個馬尾,“鯨魚”歸我保管。無聊之際,我試圖用它夾起我剛過耳的齊短發。
“小戴呀!”一個熟悉的、帶著口音的男聲響起。
是高一第一個學期的物理老師。
我有些尷尬,取下橫著咬在我后腦勺上的鯊魚夾,強顏歡笑,“呃……老師好!”
“挺精神嘛!理科生這樣,不容易吶!對嘍,你這種夾子好看是好看的,戴著坐車就不安全了,一個急剎車,頭都給你刺進去……”他開始了他的物理常識小課堂。
一旁的趙悅顏聽不下去了,“哦老師,男子1500開跑了,快看!”
聞彥沖出起點,趙悅顏開始為他加油。
十分鐘,一晃而過。
女子組上場了。
柔柔望向我,比了個心。
我抬起雙臂,回她一個大愛心。
我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并沒有從起點到終點那么長。
“砰——!”
她跨出了起點。
發絲在溫熱的空氣中漂蕩。
一圈圈,是她一次次,奔向我,經過我,離開我,但我知道,我是她的終點,她會回來的。
“你朋友跑挺快啊!她不是體育生吧?”趙悅顏突然敲了一下我。
“嗯……你怎么還在?”我有些驚訝。
“應悅跑1500啊!我和唐莞來觀戰呢!“她拉了—把唐莞,又拍了一下人家背。
“馬上最后一圈了,我先走了。”唐莞擺了擺手,小跑著走了。
“她干嘛去?”我頭頂跳起了一個問號。
“陪跑唄!”趙悅顏wink了一下。
我等待著她靠近,靠近,回到我身邊。
最后五十米了。
不出意外的話,她是第五名——只有那四個體育生超過了她。
她的面容逐漸清晰——牙關緊鎖,滿面通紅。
最后二十米了。
我已準備好,在她沖過終點線的那一瞬間,將她攬進懷里。
她在奔向我。
她的目光在期盼我。
最后十米。
像是折斷桅桿的帆船,她側倒了下去。
——她好像….絆到自己腳了。
我的大腦陷入短暫空白。
我猛地回過神來,才想起要跑過去幫她。
一瞬間,七八個教師,數不清的學生,蜂擁而去,密不透風地將她包圍。我被人群沒有方向地推搡著。
海嘯掀起的巨浪,淹沒了尋找藍鯨的小船。
在嘈雜的人群里,我幾乎要窒息。
“桑柔!“我呼喚著她的名字,但我的聲音頃刻間便被吞沒。
無奈之下,我只能到操場出口等她。
出乎意料,桑柔沒幾分鐘就來了。
“回寢!我要洗澡!“她拍了拍我。
“你沒事吧?”我湊到她跟前東瞧西看。
“小擦傷!”
“那你還洗澡……”
“貼了防水貼啦!”
她白運動衫被汗水浸濕,內長隨著步伐若隱若現。
我莫名有些不自在。
到了宿舍,我跟著她走到她的床位,拿了東西,向淋浴間出發。
“我幫你拿。”我捏住衣籃的一角。
她笑了一下,松了手。
藍色的塑料籃。
干凈的校服。
洗發水,沐浴露,浴巾。
白色的內衣,白色的內褲。
她找了靠窗的隔間。
出于隱私保護,窗戶很高,還貼了霧面膜,整個淋浴間有些昏暗。
“不介意的話,一會兒幫我拿一下臟衣服唄!”她接過衣籃,放在隔間的地上。
“嗯。”我伸出手,準備當她的臨時衣架。
她撩起衣角,緩緩將粘在身上的衣服揭下。
素描石膏像一般,富有線條之美的胴體。
“嗯?”她似乎察覺到我正呆呆地看著她。
“嗯……”我的耳根熱起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頭顱。
她關上門。
只聽見水流的“嘩嘩“聲。
“桑柔。”我忍不住開了口。
“怎么啦?”
“你好像那個維納斯雕像,好美!”
我本以為她會開心地問一句“真的嘛?”,可她沒有回答。整個淋浴間濕熱的空氣里,仿佛只有我的回聲。
她是沒聽見嗎?
緘默持續了很久。
水聲停了。
門開了。
桑柔手中的衣籃里,東西原封不動,只有浴巾裹在她身上,像一條極簡的抹胸裙。
她一言不發向寢室走去。
她的腳步有些快,我努力跟上她。
她的呼吸很急促,仿佛在為什么事著急。
“晨風。”
我跨進她的寢室,她卻放慢腳步。
“咋了?”我偏過頭去。
她突然正面走向我。
我不自覺地后退。
我抵到了她的書桌,但她還在向前。
“怎么了?”我莫名有些緊張。
她走進了我們的警戒線。
我僵住了。
她湊過來。
我們離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鼻息。
我一動也不敢動——如果我稍微動一下脖子,哪怕只是一點點。
我腦中一片空白。
“咣——!”樓上東西散落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桑柔直起身,穿了衣服。
她嘆了口氣,“哎呀——”隨后與我并排靠著書桌。
“桑柔,你剛才為什么……”我說到一半,又語塞了。
她望著天花板,沒有回答我。
半晌,她斜眼沖我一笑,“喂,沒想到你在終點等我,我還出個小意外——抱歉哈,讓你失望嘍!”
“嗯….…“我搖搖頭,“你沒事就是最好的結果。”
“對了,我的鯊魚夾呢?”
“哦,在我口袋里。”
她接過去,吹干頭發后,便綰起來。
鯨魚翹著尾巴,頭朝下,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