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藥庫后的幽徑上,柳如婳腳步匆匆。陳太醫的警告言猶在耳——“黑鷹刺青“絕非尋常標記。她將抄錄的紙條緊緊攥在掌心,汗水浸透了單薄的衣料。
暮色四合,宮墻夾道間已點起燈籠。柳如婳低頭疾行,忽然聽見前方拐角處傳來低語聲。她閃身躲入一叢矮灌木后,屏息凝神。
“搜遍太醫院也要找到那老東西!殿下說了,他手里的記錄必須銷毀?!耙粋€粗獷的男聲咬牙切齒道。
“趙大人放心,陳太醫跑不了。倒是那個柳家女,聽說今日在紫宸殿出了風頭...“另一個尖細的聲音回應。
柳如婳渾身一顫。趙大人?莫非是刑部尚書趙垣?她悄悄撥開枝葉,只見兩名男子站在燈籠下,其中一人身著官服,正是趙垣!另一人作侍衛打扮,右手按在刀柄上,袖口滑落時,隱約可見腕上一抹黑影——
黑鷹刺青!
柳如婳險些驚叫出聲,急忙捂住嘴巴。那侍衛竟是假扮胡商阿史那的真兇!父親冤案的關鍵人證就在眼前!
“七皇子把那丫頭護得緊,暫時動不得。“趙垣陰冷道,“先解決陳太醫,再慢慢收拾她。太子殿下已經等不及了...“
兩人腳步聲漸遠,柳如婳雙腿發軟,扶著墻壁才沒癱坐在地。月光下,她展開手中紙條,陳太醫的字跡清晰可見:
“黑鷹乃西域'黑隼部'標記,該部專營情報買賣。三年前北境軍餉貪墨案中,就有黑隼細作活動。胡商阿史那實為細作假扮,右手腕刺青為證?!?/p>
紙條背面還附著一份太醫院診療記錄:“六月十八,西域胡商阿史那(右手腕黑鷹刺青)因刀傷就診,傷口形狀特殊,似大周制式軍刀所致...“
所有線索串聯成線——太子勾結西域細作,假扮胡商陷害父親,目的是掩蓋北境軍餉貪墨真相!而趙垣,正是朝中的內應!
柳如婳將紙條塞回袖中,剛要走,忽聽身后一聲冷笑:
“柳姑娘,這么晚了還在宮中游蕩?“
她猛地轉身,只見四名黑衣侍衛呈扇形圍攏,為首者正是方才與趙垣交談的“黑鷹刺青“男子!
“我...我是七皇子府上的,奉命取藥。“柳如婳強自鎮定,后退幾步。
“取藥?“男子獰笑,“那正好,我們送你去見閻王?。 ?/p>
寒光一閃,四把長刀同時出鞘。柳如婳轉身就跑,耳邊風聲呼嘯,背后追兵越來越近。拐過一道宮墻,前方竟是死路!
“跑啊,怎么不跑了?“男子慢悠悠逼近,右手腕上的黑鷹刺青在月光下猙獰可怖,“柳沅的女兒,倒是比你爹聰明些。可惜...“
柳如婳背貼宮墻,手指摸到一塊松動的磚石。就在男子舉刀的瞬間,她猛地抽出磚塊砸向最近的火把?;鹦撬臑R,兩名侍衛被燙得連連后退。
“賤人!“黑鷹男子大怒,揮刀劈來。
柳如婳閉目等死,忽聽“錚“的一聲金鐵交鳴,預料中的疼痛并未降臨。睜眼一看,一道玄色身影擋在身前,長劍架住了致命一擊。
蕭景明!
“殿下好興致,深夜與美人幽會?“黑鷹男子譏諷道,手上力道卻加重幾分。
蕭景明不答,劍鋒一轉,直取對方咽喉。兩人瞬間交手十余招,劍光如練,在月色下劃出道道銀弧。其余三名侍衛想上前助陣,卻被突然出現的七皇子府暗衛攔住。
“走!“蕭景明抓住空隙,一把拉住柳如婳的手腕,沖向側門。
身后傳來黑鷹男子的怒吼:“放箭!“
箭矢破空而來。蕭景明猛地將柳如婳護在懷中,悶哼一聲。柳如婳感到一股溫熱血跡浸透衣衫——他中箭了!
“殿下!“
“無妨?!笆捑懊饕а腊纬黾珙^箭矢,扯下衣帶草草包扎,“先回府?!?/p>
兩人跌跌撞撞穿過數道小巷,終于甩開追兵。七皇子府的偏門近在咫尺,蕭景明卻突然腳下一軟,單膝跪地。
“毒...箭上有毒...“他面色慘白,冷汗涔涔。
柳如婳心頭大駭,急忙攙扶他進門。府中暗衛見狀,立刻封鎖府門,加強戒備。
聽雨軒內,柳如婳剪開蕭景明染血的衣衫。箭傷不深,但周圍皮膚已呈青紫色,顯然是劇毒。
“需要解毒藥...殿下可知是何毒?“
蕭景明虛弱地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北境...軍報...藏好...“話未說完便昏死過去。
柳如婳手忙腳亂地翻出陳太醫給的解毒丸,捏碎后敷在傷口上。又取銀簪刺破傷口周圍,放出毒血。忙活到半夜,蕭景明的呼吸才漸漸平穩。
燭光下,她小心展開那封染血的密信。上面記載著北境守軍發現的驚人情報——黑隼部與太子密使頻繁接觸,交易內容涉及邊境布防圖!
“果然...“柳如婳手指顫抖。父親當年就是發現了類似線索,才被陷害的。
窗外突然傳來嘈雜聲。她吹滅蠟燭,從窗縫望去,只見府門外火把如龍,趙垣帶著刑部衙役正在叫門。
“奉旨搜查叛國證據!七皇子私通西域,罪證確鑿!“
柳如婳心頭狂跳。密信、紙條,任何一樣被發現都是死罪!她迅速將證據藏入貼身小衣,剛轉身,房門就被推開。
“姑娘,快!“福安氣喘吁吁地沖進來,“暗衛帶殿下從密道離開,您也得趕緊走!“
“密道在哪?“
“書房屏風后?!?/p>
柳如婳抓起藥箱,跟著福安奔向書房。剛轉過回廊,前方突然出現幾個黑影——太子府的刺客已經翻墻而入!
“分開走!“她推了福安一把,自己閃身躲入假山縫隙。
刺客腳步聲漸近,柳如婳屏住呼吸,掌心全是冷汗。忽然,一只手從背后捂住她的嘴。
“別出聲?!笆鞘捑懊鞯穆曇?!他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神清明,“跟我來?!?/p>
兩人貼著墻根潛行至書房。蕭景明轉動書架上的青瓷花瓶,一道暗門悄然開啟。密道陰冷潮濕,柳如婳扶著蕭景明艱難前行。他的體溫越來越高,顯然毒性未清。
“殿下,我們必須處理傷口...“
“再堅持...一會...“蕭景明聲音虛弱,“前面有密室...“
密道盡頭是一間石室,內有簡單床榻和儲物柜。蕭景明剛躺下就陷入昏迷,高燒不退。柳如婳翻遍藥柜,只找到些金瘡藥。
“不夠...需要清熱解毒的...“她急得團團轉,忽然想起什么,從發間拔下那支林淑妃送的金鑲玉簪。
簪頭可旋開,里面是中空的!柳如婳小心倒出幾粒藥丸——這是她以防萬一藏的解毒丹。喂蕭景明服下后,她撕開衣衫,重新清理傷口。
三日三夜,柳如婳幾乎未合眼。換藥、喂水、擦拭降溫...第四日黎明,蕭景明的高燒終于退了。
“水...“他嘶啞道。
柳如婳連忙端來溫水,扶他慢慢飲下。蕭景明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情緒。
“辛苦你了?!?/p>
簡單四字,卻讓柳如婳鼻尖一酸。她別過臉去:“殿下救我在先,我不過是報恩?!?/p>
“不是報恩。“蕭景明突然握住她的手,“你我之間,早已不是主仆之情?!?/p>
掌心相觸,溫度傳遞。柳如婳心跳如鼓,卻不敢抽回手。密室幽暗,唯有一盞油燈搖曳,將兩人身影投在石壁上,融為一體。
“殿下,我查到了?!八蚱瞥聊?,取出密信和紙條,“黑鷹刺青屬于西域黑隼部,他們專營情報買賣。太子勾結他們陷害我父親,是為掩蓋北境軍餉貪墨案。“
蕭景明仔細查看,眼中寒光漸盛:“與我所料不差。但還缺關鍵證據——那封構陷你父親的密信原件?!?/p>
“在趙垣手中?“
“不,在蘇玉真那里?!笆捑懊骼湫?,“太子不會留這種把柄在身邊。蘇家與西域的交易,都由貴妃經手。“
柳如婳恍然大悟:“所以那日昭陽宮,她急著殺我滅口...“
“不止如此?!笆捑懊鲹纹鹕碜?,眼中浮現痛色,“十三年前,我母妃之死,也與這種西域奇毒有關。“
這是他第一次提起生母。柳如婳靜靜等待,聽他繼續道:“母妃發現蘇家與西域走私兵器的證據,還沒來得及稟報父皇,就突然'病逝'。太醫說是急癥,但我清楚...是毒?!?/p>
他拳頭攥得發白:“那年我十四歲,發誓要查清真相。后來在北境立下軍功,才有能力組建自己的情報網。你父親的案子,是我查蘇家時意外發現的?!?/p>
柳如婳眼眶濕潤。原來他們的命運,早在八年前御花園初見時就已經交織。她輕聲道:“所以殿下救我,不僅因為舊情,更因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一開始是?!笆捑懊髦币曀难劬Γ暗F在...“
密室外突然傳來三長兩短的敲擊聲。蕭景明立刻警覺,示意柳如婳噤聲。
“殿下,是我?!案0驳穆曇?,“太子的人撤了,但府外還有眼線?;噬舷轮迹蘸笤谇鍥雠_設宴,命您攜...攜柳姑娘同往?!?/p>
柳如婳與蕭景明對視一眼。清涼臺宴,是機會也是陷阱。
“準備一下。“蕭景明沉聲道,“這次,我們要主動出擊。“
他從枕下取出一枚青銅令牌遞給柳如婳:“憑此令可調動我府中暗衛。從今日起,你不僅是我的侍女,更是謀士?!?/p>
令牌冰涼沉重,柳如婳卻感到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她鄭重收下:“定不負殿下所托?!?/p>
“私下時,叫我景明吧?!八p聲道,“就像八年前那樣?!?/p>
柳如婳耳根發熱,輕喚一聲:“景明...“
二字出口,仿佛打開了某個閘門。蕭景明突然傾身,將她擁入懷中。柳如婳僵了一瞬,隨即放松下來,將頭靠在他肩上。
兩顆孤獨復仇的心,在這一刻找到了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