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筆在林修齊手中突然折斷。
清脆的“啪”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俞陌抬頭看去，講臺上的林修齊正盯著自己顫抖的手指，眼鏡片后的眼神茫然又困惑。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細小的汗珠在額頭閃爍。
“老……老師？”前排的女生小聲呼喚。
林修齊如夢初醒般抬頭，目光掃過教室里的學生。俞陌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擴大，像是第一次見到這些朝夕相處的面孔。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抱歉，我們講到哪了？”
教室里響起窸窣的議論聲。林修齊向來以記憶力驚人著稱，能記住每個學生的名字和學號，甚至他們一年前問過的問題。而現在，他的手指正無意識地翻動教案，眼神飄忽不定。
俞陌和程雨晴交換了一個警覺的眼神。自從三天前從時間之痕回來后，林修齊的狀態越來越不穩定。他的燙金花紋時隱時現，有時會突然忘記最近發生的事情，卻能詳細描述1945年柏林實驗室的細節——仿佛他的記憶正在被時間之痕重新排序。
“請翻開教材第142頁。”林修齊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俞陌看到他悄悄將左手插進了口袋——那里放著一塊青銅碎片，能暫時穩定他的記憶。
程雨晴在筆記本上快速寫下一行字推給俞陌：“他的現代記憶正在流失。”
俞陌剛想回復，教室門突然被推開。教務處主任帶著一個陌生男生走了進來。男生身材高挑，穿著整潔的校服，黑框眼鏡后的眼睛帶著禮貌的微笑。
“打擾一下，林老師。”主任清了清嗓子，“這是新轉學來的張子揚同學，分配到你們班。”
俞陌的皮膚突然泛起一陣刺痛。當新同學的目光掃過教室時，他分明看到對方瞳孔中閃過一絲不自然的藍光——就像程默眼中那種藍色紋路的顏色。
“請多關照。”張子揚微微鞠躬，聲音溫和有禮。但當他的目光落在俞陌三人身上時，嘴角勾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程雨晴的手指猛地攥緊了鋼筆。俞陌看到她手腕上的燙金花紋在衣袖下若隱若現。
“歡迎新同學。”林修齊點點頭，指向后排一個空座位，“請先坐在那里吧。”
張子揚走向座位時，經過俞陌身邊。一股若有若無的金屬味飄來，像是電流過載后的臭氧氣息。俞陌的青銅碎片在口袋里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差點跳起來。
“有趣的地方。”張子揚用只有俞陌能聽到的聲音說，“時間之痕最喜歡啃食記憶了，尤其是……老師的記憶。”
下課鈴響起時，林修齊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教室。俞陌和程雨晴立刻追了出去，但在走廊拐角處，張子揚已經攔住了林修齊，兩人正在低聲交談。
“——記憶就像沙漏，林老師。”張子揚的聲音帶著虛假的同情，“您能感覺到那些沙子從指縫中溜走嗎？”
林修齊的臉色變得煞白。他后退一步，右手不自覺地按住太陽穴。
“離他遠點！”程雨晴沖上前，擋在林修齊面前。她的燙金花紋已經完全顯現，在皮膚上泛著淡淡的銀光。
張子揚挑了挑眉：“守護者小姐。”他的目光轉向俞陌，“還有穿越者先生。”最后又看回林修齊，“多么完美的三角關系啊。可惜……”他突然伸手觸碰林修齊的額頭，“時間不等人。”
林修齊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雙眼大睜。俞陌看到他的瞳孔中閃過無數畫面碎片——教室、實驗室、程教授的臉、年幼的念初……這些畫面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樹葉，迅速消失在他茫然的視線中。
“住手！”俞陌掏出青銅碎片刺向張子揚。對方靈活地后撤一步，但碎片還是劃破了他的袖口。沒有血流出，只有幾縷藍光從傷口處逸散。
“粗魯。”張子揚撇撇嘴，“我只是幫老師找回一些……更重要的記憶。”他整了整衣領，“比如1945年4月30日那天，程教授到底對他的孿生弟弟做了什么。”
林修齊突然跪倒在地，雙手抱頭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的眼鏡掉在地上，鏡片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滾開！”程雨晴手腕上的花紋爆發出耀眼的銀光。她雙手結出一個復雜的手勢，一道光幕在她和林修齊之間展開，光幕上浮現出無數記憶畫面——全是林修齊正在流失的現代記憶。
張子揚——或者說程默的代理人——露出驚訝的表情：“記憶之鏡？你居然覺醒到這個程度了。”他后退幾步，“不過沒關系，時間之痕已經打開，你們阻止不了——”
他的話被一陣刺耳的鈴聲打斷。上課鈴響了，走廊里開始涌出學生。張子揚聳聳肩，轉身混入人群。臨走前，他回頭對俞陌做了個口型：“圖書館。”
程雨晴的光幕漸漸消散，林修齊的狀況似乎穩定了一些。他顫抖著戴上破碎的眼鏡，目光終于恢復了些許清明。
“他……在喚醒我過去的記憶……”林修齊聲音嘶啞，“但同時也在吞噬現在的……”
俞陌扶他站起來：“程默想干什么？”
“他需要我完全回憶起1945年的事情。”林修齊靠在墻上，臉色仍然很差，“因為那天……我不只是旁觀者。”
程雨晴的瞳孔微微收縮：“你參與了實驗？”
林修齊搖搖頭，表情復雜：“不……那天我還沒出生。但程教授……我父親……”他艱難地吐出這個詞，“他在程默死后，用某種方式將觀測者的部分力量……轉移到了我身上。”
這個信息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俞陌胸口。他突然明白為什么程默對林修齊如此執著——林修齊不僅是程教授的私生子，還是觀測者力量的“備份”。
“去圖書館。”林修齊突然說，“張子揚……不，程默故意提到那里一定有原因。你們去找線索，我需要……獨自靜一靜。”
程雨晴想反對，但林修齊已經推開她的手，踉蹌著走向教師辦公室。他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異常孤獨，又帶著某種決絕。
“他會沒事嗎？”俞陌擔憂地問。
程雨晴望著林修齊遠去的方向：“我不知道。但我們必須去圖書館。”
圖書館安靜得可怕。午后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投射進來，在地板上形成斑駁的光影。管理員不在崗位上，整個閱覽區只有他們兩人。
“找什么？”俞陌低聲問。
程雨晴徑直走向古籍區：“所有關于‘時間錨點’的資料。程默提到過這個概念。”
他們在積滿灰塵的書架間穿行，指尖掠過一本本古老典籍。俞陌的青銅碎片又開始發燙，引導他走向最角落的一個書架。那里放著一本沒有書脊標題的黑色冊子。
“這本。”俞陌將冊子抽出來，封面上用燙金字體印著一個奇特的符號——三個交疊的圓環，中心是一個點。
程雨晴倒吸一口冷氣：“三位一體符號。守護者、觀測者和……錨點。”
翻開第一頁，泛黃的紙頁上用褪色的墨水寫著：
“當時間之痕開啟，必有一位錨點維系現實。錨點非守護者，亦非觀測者，而是穿越時空之紐帶。”
俞陌的心跳加速了。他繼續往下讀：
“錨點之特征：身負時間傷痕，能見記憶碎片，青銅認主。當錨點完全覺醒，時間之痕將回溯至原點。”
“這說的不就是……”程雨晴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抓住俞陌的手腕，將他的袖子擼上去——一個全新的符號正在俞陌的皮膚上浮現，與書中的圖案一模一樣。
俞陌感到一陣眩暈。所有線索突然串聯起來——為什么青銅碎片會選擇他，為什么他能看到記憶碎片，為什么程默對他的態度如此矛盾……
“我不是偶然被卷進來的……”俞陌聲音發顫，“我就是那個錨點。”
程雨晴的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但念初也是……不，等等……”她快速翻閱古籍，“這里寫著‘錨點唯一’。念初可能是偽裝，為了保護真正的錨點不被發現。”
窗外突然暗了下來。俞陌抬頭看去，一片詭異的藍云正遮住太陽。云層的形狀不斷變化，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眼睛圖案，俯瞰著整個校園。
“時間之痕在擴大。”程雨晴緊張地說，“程默在加速進程。”
俞陌繼續閱讀古籍，手指突然停在一段話上：
“錨點覺醒分三階段：一見記憶，二控碎片，三……”后面的文字被污漬遮蓋，只能辨認出“回溯”二字。
他的青銅碎片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燙得他大腿生疼。與此同時，圖書館的地板開始輕微震顫，書架上的書籍紛紛掉落。
“我們得走了！”程雨晴拉起俞陌，“時間之痕正在——”
她的話被一聲巨響打斷。圖書館的彩繪玻璃窗突然爆裂，無數碎片懸浮在半空中，每一片上都反射著不同的場景——過去的校園、現在的教室、未來的廢墟……這些碎片開始緩慢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抓緊我！”俞陌大喊，同時掏出青銅碎片。碎片在他手中變形延伸，最終形成一把短劍的形狀。劍身上刻滿了古老的文字，正散發著柔和的青光。
程雨晴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她的燙金花紋已經完全顯現，銀光與俞陌的青銅光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保護罩。
懸浮的玻璃碎片突然同時轉向他們，每一片上都映出俞陌的臉——但那些“俞陌”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驚恐，有的憤怒，有的平靜得可怕。
“這是……”程雨晴的聲音顫抖著，“所有時間線上的你……”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圖書館中回蕩，像是無數人同時開口：“錨點已覺醒第一階段，時間回溯即將開始。”
俞陌的視線突然被其中一塊玻璃碎片吸引。那里面顯示的是一間圓形實驗室，年輕的程教授正將一個嬰兒放入發光的裝置中……而那個嬰兒的胸口，有一個與俞陌一模一樣的青銅碎片印記。
“那是我？”俞陌震驚地喃喃自語。
所有的玻璃碎片突然向中心聚攏，形成一個巨大的鏡面。鏡中浮現出校園的全景，但那個校園里空無一人，建筑物呈現出不同程度的腐朽狀態，天空中懸掛著三個大小不一的月亮。
“時間之痕的終點……”程雨晴低聲說。
鏡面突然向他們壓來。俞陌本能地舉起青銅短劍抵擋，劍尖與鏡面接觸的瞬間，一道刺目的白光爆發開來。
當光芒散去時，圖書館恢復了平靜。破碎的窗戶完好如初，掉落的書籍整齊地擺回書架，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有俞陌手中的青銅短劍和兩人手腕上的印記證明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俞陌看向手中的短劍，發現劍身上多了一行之前沒有的小字：“當錨點覺醒，時間將回溯至原點。”
“原點是指……”程雨晴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緊張。
俞陌抬頭看向圖書館墻上的電子鐘，上面的日期讓他渾身冰涼——
正是三個月前，一切開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