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懸掛在校園上空,大得不像話。
俞陌抬頭望著那輪不自然的月亮,它的邊緣泛著詭異的紅暈,像是被鮮血浸染的銀盤。手表顯示晚上十點整,校園里本應安靜無人,但此刻的湖畔卻異常熱鬧——盡管沒有一個“人”真正在動。
時間靜止了。
教學樓前的廣場上,幾個晚自習后準備回家的學生凝固在邁步的瞬間;湖邊的長椅上,一對情侶保持著接吻的姿勢;就連飛濺的噴泉水珠都懸停在空中,形成晶瑩的雕塑。整個世界如同一幅被按下暫停鍵的畫卷。
只有俞陌、程雨晴和林修齊還能移動。他們手腕上的印記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在靜止的時間中開辟出一個小小的活動空間。
“范圍比想象中還大。”程雨晴低聲說,她的燙金花紋已經完全顯現,在月光下流轉著銀光,“整個校園都覆蓋了。”
林修齊的狀態比白天好了許多,但代價顯而易見——他幾乎忘記了所有現代的記憶,只能依靠程雨晴臨時為他構筑的記憶之鏡維持基本認知。他的眼鏡片上反射著血月的光,顯得格外刺目。
“湖心。”林修齊指向湖中央,“儀式已經開始了。”
湖面如同被倒入大量紅色染料,呈現出不自然的猩紅色。在這片血湖中央,一個小小的身影懸浮在水面上方——念初。她穿著白色睡裙,金發披散,雙眼緊閉,手腕上的守護者印記完全展開,形成復雜的光紋覆蓋全身。更可怕的是,從湖底伸出無數半透明的藍色絲線,纏繞著她的四肢,如同操縱木偶的提線。
“程默在哪兒?”俞陌環顧四周,青銅短劍在手中微微顫動,劍尖指向湖水。
仿佛回應他的問題,湖面突然沸騰起來。血色的水花中升起一個身影——張子揚,或者說被程默附身的張子揚。他的校服已經變成了某種古老的儀式長袍,臉上戴著與程默一樣的金屬面具,只是這次面具完全遮住了右半張臉。
“準時赴約,值得表揚。”張子揚——程默的聲音從面具后傳出,帶著金屬質感的重音,“正好趕上高潮部分。”
程雨晴上前一步:“放開念初!她只是個孩子!”
“孩子?”程默大笑起來,“她是最后的守護者血脈,最完美的容器。今晚之后,時間之痕將完全覺醒,而念初……將成為新世界的女神。”
他抬手一揮,湖面上的念初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她手腕上的光紋開始向胸口匯聚,形成一個發光的漩渦。與此同時,俞陌感到自己胸口的印記也開始發燙,仿佛在呼應那個漩渦。
“阻止他!”林修齊突然喊道,“他在抽取念初的守護者之力!”
程雨晴雙手結印,一道銀光從她掌心射出,直擊湖中央的念初。銀光觸及念初身體的瞬間,那些藍色絲線如同被燙到般收縮了一下。
程默冷哼一聲:“徒勞。”他打了個響指,湖面突然升起三道水墻,每道墻上都浮現出無數眼睛圖案,死死盯住三人。
俞陌的青銅短劍突然變得滾燙。他本能地揮劍斬向最近的水墻,劍刃所過之處,那些眼睛紛紛閉合,水墻崩塌成普通的水花。
“穿越者之力……”程默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你比我想象的覺醒得更快。”
程雨晴抓住機會,連續發動攻擊。她的銀光如同靈活的銀蛇,在湖面上穿梭,試圖切斷纏繞念初的絲線。林修齊則站在原地,雙眼緊閉,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在嘗試調用體內殘存的觀測者力量干擾程默。
“沒用的,哥哥。”程默突然說,“你的觀測者之力早在那場實驗后就所剩無幾。而我……這十年來收集了足夠的力量。”
林修齊猛地睜開眼睛:“你叫我什么?”
“哥哥啊。”程默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溫柔,幾乎帶著孩童般的親昵,“雖然我們同父異母,雖然父親選擇了你作為繼承人……但我一直記得小時候你教我彈鋼琴的樣子。”
林修齊的臉色變得煞白:“你……不是程默……”
面具人發出一聲輕笑:“終于認出來了?可惜太遲了。”他緩緩摘下面具——面具下是張子揚的臉,但右眼已經完全變成了程默那種藍色紋路的樣子,“程默只是我的宿主之一。我真正的名字是‘觀測者之眼’,時間之痕的守護者……或者說,解放者。”
俞陌的青銅短劍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劍身上浮現出一行新的文字:“觀測者議會即將蘇醒。”
“議會?”俞陌脫口而出。
面具人的表情變了:“你怎么會知道——”他的話被一聲尖叫打斷。
湖中央的念初突然睜開了眼睛——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純粹的金色光芒。她張開嘴,發出的卻不是孩童的聲音,而是一個古老的女聲:
“契約尚未完成,觀測者無權覺醒。”
整個湖面劇烈震蕩起來,血色的湖水形成漩渦,念初就漂浮在漩渦中心。那些藍色絲線一根根崩斷,化為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不!”程默——或者說觀測者之眼——怒吼道,“儀式必須完成!”
他猛地撲向念初,手中凝聚出一把藍色光刃。就在光刃即將刺中念初的瞬間,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擋在了前面——
李夢瑤。
林修齊的妻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湖中央,她的雙手張開,手腕上赫然是與程雨晴相似的燙金花紋,只是顏色更淡。光刃刺入她的胸口,卻沒有流血,而是激起一片銀色的光點。
“你……也是守護者?”程雨晴震驚地問。
李夢瑤虛弱地笑了笑:“程家……安插在林修齊身邊的……守護者。為了保護……念初……”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十年了……我終于完成了……使命……”
“媽媽!”念初突然恢復了意識,哭喊著想要抓住李夢瑤,但她的手指只穿過了母親逐漸虛化的身體。
林修齊的表情從震驚迅速轉為決絕。他沖向湖中央,程雨晴和俞陌緊隨其后。奇怪的是,血色湖水在他們腳下自動分開,形成一條小路。
“觀測者之眼無法直接傷害人類。”林修齊邊跑邊解釋,“他需要宿主……張子揚就是最新的宿主!”
程默——或者說占據張子揚身體的觀測者之眼——懸浮在湖中央上空,身體周圍環繞著藍色閃電。念初跪在下方水面上哭泣,李夢瑤已經幾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們不明白!”觀測者之眼咆哮道,“時間之痕的開啟不是毀滅,是進化!人類將擺脫時間的束縛,所有可能性都將同時存在!”
“那和死亡有什么區別?”俞陌舉起青銅短劍,“沒有過去未來,沒有因果聯系……那根本不是人類能承受的!”
觀測者之眼冷笑一聲:“所以需要守護者血脈作為容器。念初將成為新世界的核心,這是她的榮耀。”
“絕不!”林修齊和程雨晴同時喊道。
令人驚訝的一幕發生了——當兩人的聲音重合時,他們的印記同時發光,光芒在空中交織,形成一個完整的符號。那個符號投射到湖面上,血色的湖水突然變得清澈,倒映出滿月的銀光而非血光。
“什么?!”觀測者之眼明顯動搖了,“這不可能……只有完整的守護者之力才能……”
程雨晴突然明白了什么:“林修齊……哥哥……父親當年把一部分守護者之力也傳給了你!”
林修齊茫然地搖頭:“我不記得……”
“不需要記得!”程雨晴抓住他的手,“血脈自己記得!”
她將林修齊的手按在自己手腕的印記上。兩處印記接觸的瞬間,一道前所未有的強光爆發開來,整個湖面瞬間結冰,將觀測者之眼暫時凍結在其中。
“快!”程雨晴對俞陌喊道,“用青銅短劍刺穿他的面具!那是觀測者之眼的弱點!”
俞陌沒有猶豫,沖向被暫時凍結的觀測者之眼。青銅短劍在他手中變得滾燙,劍身上的文字完全亮起。當他躍起刺向那張金屬面具時,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他看見面具下張子揚驚恐的眼睛;
他看見程雨晴和林修齊手拉手站在冰面上;
他看見念初抱著母親最后的身影哭泣;
他看見湖底深處,一個巨大的眼睛圖案正在蘇醒……
短劍刺中面具的瞬間,整個世界安靜了。然后——
咔嚓。
面具碎裂的聲音如同玻璃破碎般清脆。觀測者之眼發出一聲非人的尖叫,張子揚的身體如同斷線木偶般墜落。湖面的冰層迅速融化,血色的湖水恢復了正常顏色。懸停在空中的水珠落下,凝固的學生們重新開始移動,時間恢復了流動。
但念初不見了。
“念初!”林修齊踉蹌著跑向湖中央,那里只剩下一圈漣漪,“她去哪了?”
程雨晴跪在湖邊,手指觸碰水面:“時間之痕……她被卷入了時間之痕……”
俞陌的青銅短劍指向湖底:“不,是被綁架了。觀測者議會帶走了她。”
劍尖所指之處,湖水深處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三重圓環符號,中央是一只睜開的眼睛。那符號一閃即逝,但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時間之痕的源頭。”林修齊的聲音顫抖著,“1945年的柏林實驗室。”
張子揚呻吟著在湖邊醒來,他的右眼恢復了正常,只是眼神茫然:“我……這是哪兒?”
程雨晴檢查了他的狀態:“觀測者之眼離開了……但他短時間內恢復不了。”
林修齊跪在湖邊,手指插入濕潤的泥土:“我們必須去救念初……”
“但時間之痕已經關閉了。”程雨晴苦惱地說。
俞陌看著手中的青銅短劍,劍身上新浮現的文字給了他答案:
“當錨點完全覺醒,時間將回溯至原點。”
他抬頭看向兩人:“我知道怎么去1945年了。但代價可能是……我們中有人回不來。”
血月漸漸褪去紅色,恢復成普通的滿月。校園里的人們繼續著他們的生活,渾然不覺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有湖畔的三個人知道,真正的戰斗才剛剛開始。
而戰場,在七十八年前的柏林。